赖国芳
70年代,我们在小镇里情窦初开,看很多琼瑶电影。她的男主角成熟稳重、谦和儒雅,女主角美丽温婉、善解人意。男女在追求爱情时饱经磨难,至死无悔;爱情纯粹、执着,不带任何功利性。多年后,新世纪少年人追捧《暮光-Twilight》,吸血鬼、人狼、和小镇女生的爱情,便是不计后果,忠贞不渝。琼瑶女士如今年过70,本色不改,面对失智的丈夫,她说:请最后一个才忘了我。
幸好年轻时没读懂张爱玲,对生命的憧憬没太早破灭。当年读《色、戒》,被斑斓壮阔的文字挡驾,至许鞍华拍《倾城之恋》才稍窥天机。四十岁后阅《金锁记》,仍看不透七巧对儿女何以狠毒至此。后闻“报复”二字,对照几位尚未跟世界和好的老人,恍然骇笑:原来亲情和爱情也可算计。柳原和流苏,算尽机关而压制情欲,待互取所需,柳原把调皮话留给旁的女人听,流苏反倒庆幸他完全把她當成自家人。敦凤嫌米先生不体面,连头带脸光光的像个馒头,“隔几个月不知可有一次”。然而,为了生活,两人还是千疮百孔的相爱着。张小姐二十三岁已写得出《留情》,成精太早,到了老年,华丽的袍子上便只能爬满虱子。
而今读萧红的《呼兰河传》,颇觉苍凉。曾被鲁迅誉为民国第一才女的萧红,三十出头就因肺病去世。茅盾说:她对生活曾寄以美好希望但又屡次幻灭,有远大的计划却又因生活悒悒不能振作,发觉生命即将结束,而一切无从补救,“她的寂寞的悲哀恐怕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萧红描写东北的同乡,本性善良,却因贫苦和愚昧,接二连三做出坏事。人们生病了,请大神来乱跳乱颠,病治不好,乩童照样收取供奉。大神的词调混合鼓声,唱得“满天星光,满屋月光”,好像“迷路的人在夜里诉说着他的迷惘/不幸的老人在回想着他幸福的短短的童年/慈爱的母亲送着她的儿子远行”。最后,她问: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样凄凉的夜!
琼瑶天真烂漫,张爱玲精明世故,萧红在风霜中不失悲悯。中间那一段,人生总也难免,只别在里头耽搁太久就是了。
2017年6月3日 南洋商报《漫话人间》专栏
图:琼瑶(左),张爱玲(右上),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