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经济舱很拥挤,但我睡得很沉,暂时忘掉行李中的秘密。
班机在樟宜降陆。机场并不美奂美轮,比较像廉价航厦。但是,美璇在等我。
我们紧紧拥抱。她柔暖的身体,细滑的皮肤,清香的头发,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我们一起搭公车回家。原来,我们从未搬离那间小而温馨的组屋。
接下来几天,我们重新恋爱,携手同游旧地。红砖图书馆仍然伫立在史丹福路上,保存着少年美好的回忆。路上,车子没那么多,也不豪华大气。首都剧院还在放映电影,卖零食的老妇仍然记得我们。结霜桥有熟悉的面孔和口音。乒乓队在国际赛事上奋勇搏斗,没有赚取金牌,却赢得由衷的掌声。
一夜,在缠绵做爱后的余温中,我问美璇:「清清学画,进不了莱福士,你不担心?」
她说:「我叫她少画画,敦促她多注意学业,都是顺着你的意。」
我愕然。她转身给我一个吻。「文,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为什么?」我想不通。一个诗人,能给她的实在有限。
「就像你爱上诗一样。我也爱上了你。」她羞涩。「你让我心动。」
我们拥抱在一起。我一觉到天明,睡眼酣满,在卧床正中很幸福的醒来。
早晨,我注意到清清在房里作画。我走到她背后,发现她用一种跟电脑相连的电子笔,正在「写」漫画。她笑说:
「这玩意儿不错。我可以画许多格,讲一个故事。」又道:「还可以上载到网络。」
电脑很旧。清清却很开心。一格又一格,挥挥洒洒,装满纽申李的故事。
在这个宇宙里,新加坡还是被逼脱离马来西亚。但是,这个新加坡总理的名字包含「纽申」,代表着宽容大度。总理没把讲一口漂亮福建话的党要关进监狱,此人成了他最信赖的战友,以及最重要的助手。南洋大学发展成熟,文理皆备,成为自信满满的南洋中文重镇。纽申李韬光养晦,不与大马政敌针锋相对,逐渐赢得信任,连带缓和了马新两国的种族紧张关系。
清清把最大的篇幅留给李卧虎夫妇,把两人画得英俊美丽极了。她娓娓讲述数学教授和大提琴手的爱情故事。他追求自己的梦想,不靠父荫,也不迷信自家血缘的价值。他初恋的妻子,在豪门中活得优雅和潇洒。李家家和子孝,弟兄和睦。
我环视自己的组屋。我们并不富裕,但肯定快乐得多。
这时,纽申李入住医院,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外国显要陆续前来探访,包括已经一笑泯恩仇的大马政客。人民在医院广场前守夜,手持蜡烛,静坐祷告。阿末写了几首歌,提着吉打到广场弹唱。清清也去过几次,在那里与卧虎伉俪重逢。
在纽申李的有生之年,人民公开且自豪的爱着他。不为他带来的安定和富裕,而是切切实实地爱着他的人。
地球的另一端,再没听到杜威的消息。他仿佛从人间蒸发了。
我把包裹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心中也藏着一个卑微的盼望。愿那物件如湮古的罪恶,永远埋葬,并被遗忘。可是,在我最深沉的梦里,哈利凄厉的双眸四处扫射,血丝膨胀,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