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代价

齐豫《橄榄树》

赖国芳

几年前,我从西班牙西南部乘火车到马德里,在暮色苍茫中经过一片树林。在旁的太太轻声说:橄榄树。我的目光从书本中抬起,看见几排低矮的小树。它们没什么特别,感觉和小时在北马经过的茂密树胶林一样平凡。

少年时,橄榄树是梦想的符号。当齐豫如天籁般的歌声从录音卡带传出,我正在国中筹办华文学会,学习如何和同辈合作,与社会接洽,跟政治现实周旋。朋友们都读过一点三毛,知道这个披戴围巾相貌平凡的台湾女子,正跟随洋人老公荷西在撒哈垃沙漠流浪。“流浪”二字,对少年很有迷惑力,幻想走在陌生的街道上,骄傲地回应注视的目光:不要问我从那里来。几年后,晴天霹雳,荷西在潜水时意外身亡,三毛的梦沉灭在黑漆漆的海底,我们的纯真年华也被压碎了。

跟着,我忽地移植到英语世界,必须用一个陌生和冰冷的语言与它交涉。那些年,我涉足科技、商业、宗教,心中的橄榄树渐渐枯萎,历程像元代蒋捷的《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很多年后,我在临终医院从事义工。一日,弹奏《橄榄树》,到“为什么流浪远方…..”,几乎要泪湿青衫袖。

经过多少机场车站,挤过几趟廉航列车 —— 过尽千帆以后,你才体会,世上真心探问你从哪里来的,其实不过几个人,所以应当珍惜。至于故乡在何方,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中国大陆?那是文化上的归属,不是家。北马?亲戚朋友搬离凋零,逐渐只剩下几座孤坟。博士生涯的北美?那里承载过一段快乐时光,却太荒冷了。光鲜亮丽的新加坡?我还在努力克服局外人的疏离感。

后来,我决定:故乡是埋葬亲人的地方。如此说来,我的故乡,与祖父迴异,与孩子们也想必差之千里。这是我们这一代无奈的吊诡吧。

齐豫在演唱会尾端,以清唱《橄榄树》结束。长风啸啸,歌声有了苍老的痕迹,如陈酒的芳醑。

我心中的橄榄树,是否还在?我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要用它述说这一代人的故事。

本文所提及歌曲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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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豫(绘图:朱明富


资讯:
《橄榄树》词:三毛。曲:李泰祥。
《爱的代价》词曲:李宗盛。

2016年1月19日 星洲日报 《人生一曲》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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