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欠

赖国芳

一月,我飞到泰南合艾,计划用十天时间慢慢北上曼谷。三天后我抵达董里,一个以锡矿和橡胶开埠的地方。街道上,排屋店铺星罗棋布,挂着中文招牌,店前五脚基贯穿,格局很英殖民地,令人想起乔治市。这些古老的店屋却还是活生生的,人们在里头营生过活,卖着五金花布饲料木炭,烤着香喷喷的面包,理发店里坐满等待修理的小头颅。

我在街上溜达,走进潮州会馆。告示版上贴着当选理事名单。我拍下,发给一名住在新山的朋友,问:做么没你的名字?他一言不发,回敬我一张图:名单上他名列副会长。其实我早知他当选,当时只是在逗他。我们在青年时初识,曾几次共乘电单车往返长堤。中断三十多年后重逢,偶尔有交流,通常也就是这样浅尝即止。

第二天,我用两百泰铢一日的价钱,租了一架小电单车。我插入钥匙,搔头摸耳地寻找脚踩发动板。半晌,泰妇从店中走出,按钮点燃,问:你行吗?行。慢慢就会找回那感觉。我顶着大太阳,开了20公里到安达曼海。

几天后,我途经洛坤和素叻,到达春蓬。这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摄影店展示镇上的美人儿,客属公会有熟悉的“亞”字标识,包公八仙庙里挂着社会贤达玉照。药店布店糖果店,色彩缤纷,直如童年场景重现。傍晚,店主关门收摊,对路过的我露出自然的微笑。老夫老妻坐在店前,相对无言吃晚餐,我不好意思又按捺不住要往屋里窥探。隔天,我又租了一架电单车,这次驾轻就熟开往暹罗湾,艳阳把我晒成了半截黑。

到达曼谷时,他发来一则视频。我顾忌漫游数码流量,没即时打开。一个月后,突然收到厄讯:他在一周内发病,情况急转直下,已经去世。再打开视频,原来是“喝酒对你有益”。听说他爱喝酒,我俩却未曾痛饮。近年来我耳闻他圈中诸事,谈起某人某事便难免投鼠忌器,再不如年轻时畅快,因此总觉得还缺欠着一些什么。

也许不必事事都求圆满?就如林夕填词的《匆匆那年》,王菲幽幽的唱着:

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
别太快冰释前嫌

我们要互相亏欠
我们要藕断丝连
要不然凭何怀缅


2018年4月3日 南洋商报《漫话人间》专栏

《匆匆那年》视频:

摄影:赖国芳于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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