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大伟遗作
你走来,从鹊桥那端
来看这幢楼房
还我一场苦电影的守望
和一把空心伞
是你带来了雨,还是
雨伞带来了你?
思念的河,自天上
把你浇成一朵荷
微微开在我门前
你撑着一把湿漉的从前
牽着诗人的藕断丝连
忘了后跟的烂泥,拖着一地喊痛的记忆
一颗糖的flat white
客气得像今年流行的咖啡酸,满嘴的问暖喧寒
问起我的病情
药锭片轻过遗失的重心
你嚼着满口梦的圣经
我是盲僧苦行
想必是你的高跟鞋
我踮高了脚也看不到你眼中的地平线
窗外有烟霾
某些未来清澈不起来
雨未停你就要离开
我满嘴的叮咛 你歉意滿腮
我们注定是对方的行李
(島与島之间的对望
一滴小淚光
分隔成我们的太平洋)
“带着吧,还有雨!”
暗想自己永远是伞下另一个身影……
雨停了,飞机飞过我屋顶
喝下你余下的flat white
明天起我会刻意老得云淡风轻
2014年8月3日
戴大伟,1970年生,霹雳怡保人,毕业于槟城理科大学药剂系,全职药剂师。大学时代活跃于词曲创作,作品曾收入《年少之岛》、《山脚下男孩》及大专歌辑。以诗养病,2015年8月11日病逝。
戴大伟的诗令人惊喜
温任平
这些日子我奋不顾身,为诗奋斗,在精神上撑住我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卯酉上下班,琐事堆迭如山的李宗舜,一个是被恶疾纠缠,以诗养病的戴大伟。他们可以把生命的苦涩,升华为诗的美丽,我又怎能轻言放弃?
戴大伟的诗语言酣畅,我初读到他诗中的雨,雨伞,荷芰,一个箭步冲进书房,把戴望舒与余光中的诗找出来对照。我找不到模仿的痕迹,我看不到“影响的焦虑”(anxiety of influence)。大伟学诗半年,戴余两位前辈的作品可能还未及亲炙。且看大伟如何抒情述志:
“你带来了雨,还是/雨伞带来了你?/思念的河,自天上/把你浇成一朵朵荷/ 微微开在我门前/你撑着一把湿漉的从前/牵着诗人的藕断丝连/忘了后跟的烂泥/ 拖着一地喊痛的记忆”
“一颗糖的flat white/客气得像今年流行的咖啡酸,满嘴的问暖嘘寒/问起我的病情/药锭片轻过遗失的重心/你嚼着满口梦的圣经/我是盲僧苦行/想必是你的高跟鞋/我踮高了脚也看不到你眼中的地平线/窗外有烟霾/某些未来清晰不起来”
“雨未停你就要离开/我满嘴的叮咛 你歉意满腮/我们注定是对方的行李/(岛与岛之间的对望/一滴小泪光分隔成我们的太平洋)/“带着吧,还有雨!”/暗想自己永远是伞下另一个身影……”
“雨停了,飞机飞过我屋顶/喝下你余下的flat white/明天起我会刻意老得云淡风轻”
诗思转折之奇特,如“修辞问句”(rhetorical question)的两行:
你带来了雨,还是
雨伞带来了你?
设喻与代入均不落前人窠臼。我“物化”(相对于我们常见的“人格化”)成了高跟鞋,匪夷所思,却合情合理。
想必是你的高跟鞋
我踮高了脚也看不到你眼中的地平线
窗外有烟霾
某些未来清晰不起来
读者不难欣赏后面两行押韵的谐和,很少人注意到“某些未来清晰不起来”的巧妙文字复沓,与字音的重奏。戴大伟的奇思妙想,见诸于“我们注定是对方的行李”:行李沉重,在人生的旅途上又不能不携带,里头的意思足堪读者沉吟咀嚼。他的金句在诗的最后一行:
明天起我会刻意老得云淡风轻
我已经很久没读过这么漂亮的句子了。“刻意”用得刻意,大伟好像信手拈来。“……老得云淡风轻”,语出惊人,却偏偏那么自然妥贴;四字成语“云淡风轻”居然成了形言片语,而又无斧凿痕迹。我以1958年在马来亚通报发表第一首诗,56年来的创作经验在此断言:戴大伟有非同寻常的诗的禀赋。癌病毒不可侵犯他,癌病毒快快离开他,马华诗坛需要新血需要他。
(南洋文艺,4/11/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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