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时候

赖国芳

开车前往中央医院的途中,顿然发觉不需GPS不需看路牌,左拐右转就到了山坡上的停车处。我苦笑:这应该不是好事 。到这里的次数太多了。

每次来都是为了探望癌症病人。我在临终关怀医院当过多年义工,习惯清幽的休养环境,一到中央医院,总会被这里熙熙攘攘的氛围所震慑。走廊里都是匆忙来往的人(有多少生病的亲友啊?),通过识别身份的高科技闸门,电梯满载焦虑和漠然的面孔。病房内外,护士在青光闪烁的荧幕前转移阵地。这不像养病的地方啊,更像即将起飞的太空舱。

我曾站在这样的走廊间,等待房里的医护人员替友人插管输送吗啡。他们满头大汗忙了20分钟,仍无法在他满是针孔而枯干的手臂上,找到适合下针的地方。片刻前他眼神惶恐,为自己无暇招待我们而道歉,故作镇定的说“神会救我”,然后在急促的呼吸中,挤出微弱的一声:痛。半个世纪后,医护人员走出。他已昏睡过去,他的妻子守在床边,和我的太太无言相拥而泣。

今天这位友人,一年多来出入这里多次。年初收到他的短讯广播:癌细胞已不见踪影!不到三个月后,他又得回来。这次,他的脸上很少红润的地方,嘴里却还是喋喋不休,抗议医疗系统的僵硬、政治团体的隐藏议程 …,在邻国小岛的建筑宏愿仍方兴未艾,又接着提出另一个援助家乡怡保贫寒学子的计划。

在病房外,他的太太说:我宁可他花多一点时间,给五个孩子留下美好永久的回忆,抚平至亲心中的疙瘩,这些天马行空的谈话,只在皮毛上拂面而过,并没有触及心灵深处。我惊奇的问:没人跟他提过这事吗?她摇头。

我在暮色苍茫中走回山坡上的停车场。上一次我顿觉对一个地方太熟悉,是在伦敦的候机舱。当时,我的手机和手提电脑,不需再输入密码就能无线上网。那时我也苦笑。当你在太多冰冷遥远的地方都能不费吹灰的上网,那就应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2018年7月3日 南洋商报《漫话人间》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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