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收获的不只是一间店

蔡兴隆

2017年来到最后一个月时,我们悄悄自己做了一些回顾,出了第四本书、办了第三次起风、蛋糕种类突破二十款、终于动手整理和安娜合着的烘培生活书……,生活像是行驶在乡间小路上的车子,慢悠悠的往前,车窗旁的风景明媚迷人,偶尔加把劲,过了这座油棕园,下一段平坦的坡地又是另一幅清新的风光在眼前舖展开来,绵延不断。

油棕园和平坦的坡地都是真的,偶尔载孩子们回去我真正的家乡,离居銮半小时的小镇,以务农为主,近几年的黄梨产量已经名列全国第一的迷你小镇,两座城镇之间的路旁尽是油棕园与绵延的平地,绿意饱满得很放肆,这是我从小就看惯的风景,有时气候降温时,大片大片的雾气飘到路面上,我们在曲曲折折的路途上战战兢兢的放缓车速,脑海浮现的是许多传闻说某某人家的孩子开车在这条路上撞死一只误闯公路的牛,人车俱亡,於是我把车子越开越慢,但又不至於慢到影响道路流畅的程度,时时留心后端的车子,偶尔看见中等身形不知名称的鸟类掠过空中,往茂密的林区飞去。

小镇的名字叫做新邦令金,从马来文翻过来的谐音字,新邦(Simpang)是路口的意思,令金则是位于新邦与居銮中间更为古老的另一个小镇,顾名思义,我的家乡以前仅仅只是令金的路口,像別人家的守卫,听起来就很别扭。但别扭归别扭,那个令金小镇却住着好几位交情深厚的中学同学。

十几岁时我就开始坐校车在这条别扭的路上往返,一边是家乡小镇,另一边是稍微繁荣的小城市,当初当然没想到,三十年后会在这小城市落脚,甚至开了一间cafe。

我唸中学时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当年就住在靠近令金的油棕园丘内,长得一副含羞答答的亮丽外形,一进入中学就追求者众,但后来发现其实个性还挺强悍巾帼不让须眉,多年后据说赴美唸书,二十多年没再遇过了,想必遇上也不相识了,这时候又可以唸两句苏东坡的江城子,纵使相逢应不识啊……。

就像开了这间cafe之后,偶尔会被客人直呼姓名,然后考我一番:「蔡某某,还记得我吗?」我经常像是从南柯一梦中醒过来,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眼前的某某某,到底是我生命中那个时刻出现过的人物,是居銮中华中学的同窗?是英迪学院短暂一学期的学友?还是赴台深造时先修班的宿舍同伴?又或者,是童年时桃园结义过的伙伴?

被旧时同学含笑挑战、被从未谋面的读者朋友亲切讨教、被喜爱芝士蛋糕的顾客当面称赞,都是开了这家cafe之后,才有机会近距离捕获的经验。和多年前坐在冷气办公室面对出版前的报章大样仔细校对的生活,有天壤之別,像是从一副远距离的长镜头电影画面,瞬间移动到特写镜头,声音和动作都变得特別生动,我和安娜渐渐懂得如何在波澜壮阔的门面生意缝隙中,常保稳当的心情,有时微笑,有时恰当的攀谈几句人生家常,不过度热情免得顾客读者有压力,当然,也不至於冷漠。

我们在这四年多的时光内,慢慢摸着石头过河,在美好的时光和食光里头,掂量生活的状态,至今还是觉得很满足,心里满满的是感谢。

但请不要认为我是在写励志故事,我没这个意思,也没这个本事,我仅仅只是想写一些个人认为值得记录的人生故事,里头包含了命运,也和人生选择息息相关,我在自己当了一家cafe老板之后,才恰恰明白了个中的妙处,也渐渐体会出以前不晓得的况味。

2017年年底,《食尚口袋名单》来拍摄我们店里的故事,我和安娜战战兢兢了好几个夜晚,和策划人绍康在信箱内与whatsapp中沟通了好几轮,我们自己也悄悄在心里头复习四年多来的开店心得,直到面对摄影机时,我们各自单独面对访问,我自己在说着每一款蛋糕的特色和差別时,几乎都顺畅无误的叙述我心目中这些喜爱蛋糕的面貌,但绍康是老江湖,非常敏锐的在我说话的短暂空档内拋出一句:最喜欢的是那一款呢?

我想,他应该一早就猜到其中一款蛋糕,是鼓励我们走这条路的原始火种。

那是我们的第一款蛋糕:纽约芝士蛋糕。

2013年我们窝在租来的房子简易厨房内,在燠热的空间内安娜用了很长的时间,经历无数次失败与试吃后,终于烘培出征服我们自己的那款蛋糕,当时我们心里头冒起的想法是:「就是这款蛋糕了,将它兜售给所有喜爱芝士蛋糕的人们,应该不至於让我们觉得失礼啊。」

一路走来,我们早已经烘培出超过20款蛋糕了,但当我面对着摄影机说起纽约芝士蛋糕对于我们夫妻俩的意义时,我被蛋糕和我们之间的丰富情感感动了,虽然听起来矫情,但我没有欺骗各位的意思。那真是值得纪念的时刻,如梦似幻,我始终相信,我们是被蛋糕之神悄悄祝福的,才能开启这条充满汗水与欢乐并存的,芝士蛋糕之路。

我们开了这家cafe,收获的不仅仅是一门生意,而是姿彩缤纷,而且务实饱满的崭新人生,并不容易,但有谁的人生是容易的吗?

如梦似幻的走到这里,真是庆幸。

本文录自蔡兴隆和安娜合著之 《甜美生活:一起烘焙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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