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地故人

阿简

风尘仆仆的十四个小时,前一晚自新德里傍晚五点发车, 巴士总算到站。走到巴士后方,握着铁梯爬上车顶。解开绑着的脚车传给在下方等候的检票员。整辆脚车好像从战场回来。 前一晚那场雨太大了。装好马鞍袋,环视周边。六月初夏,旅游重镇玛娜里公交巴士站熙攘依旧。巴士站左边的广场一片热闹。去年北印度玛娜里列城公路单车独骑时曾从这儿搭巴士出去新德里。

推着单车穿过窄窄的小巷, 来到附近一家羊肉面汤TUKPA 店。门口一锅热开水,一大篮的生面条于一旁待用。身穿黄色围巾的大婶在烫面。“请问有得吃了吗?”大婶望向里头,不算深的店面, 六张座椅两排,最里边的一张自家用,小伙在那儿包馍馍(藏式蒸饺)搓面团。走进去往同个位子坐。去年此地呆三天,每天光顾,最后一天还帮忙大婶收碗捧面给顾客加汤水。

十五分钟后小伙把面端来。 比去年长高一个头。 人说少年人成长像打风, 果然不假。条状的羊肉和葱花覆盖面条。食物味道没有跑。吃完付钱,离开时和大婶道谢。“记得我吗?”妇人一脸茫然。把带去的手信手工环递给她。默默离开。

去年反方向由列城开始骑行,因北半球降雪量特大此路未开通,骑三分一行程后决定放弃铩羽而归, 幸运上了一辆小卡顺风车直接到玛娜里。今年幸运,慢慢踩踏,终于顺利完成八十巴仙路程。

第八天,列城高速最后一个制高点,海拔5392米的塘朗垭口。远远看见海拔4280米的RUMTZE在褐色山脚远方。群山冠上白雪, 脚下延绵的喜马拉雅山系似触手可及。几天经历雪霜下雨夹杂冰雹,整个行程总算接近尾声。想到待会得以见故友, 满是期待欣喜。两个小时完全下山,抵达村子。大路边的双层杂货铺,停好单车,脱下车帽手套。

几个少女裹着肥厚羽绒服,在铺子外边桌椅边的石灰阶梯小声说大声笑。搜寻熟悉的脸孔,一眼瞥见她。去年离开时把读完的毛姆英译中短篇小说留下给她。记得出发前她还特地要求和单车拍照。冲着她笑,“记得我吗?”少女摇摇头,一脸茫然。“妈妈好吗?她不在家?”初夏的阳光虽有点暖, 但高原还是冷得刺骨。“妈妈在,她这两天不舒服。” 去年大妈说经痛,自己还教导她做伸展。经过里屋时看见妇人脸朝墙壁躺在客厅长凳上。待会再来看她。

铺子的摆设依旧。排列整齐的木架子摆着包装饼干、罐装汽水、外国进口的巧克力。去年到这儿的时候, 旅途刚开始, 今年旅途即将结束。递了住宿费给少女, 把单车推入铺子后方的骑楼间。 窗外景物依旧。那片初冒绿芽的田地, 那座矗立蔚蓝天际下的大山。去年白雪盖山头。今年冰雪消歇山体一片赤褐。

写好日记,到铺子买干粮。“记得吗,去年晚餐,你六点开始准备馍馍(MOMO, 传统藏式蒸饺),后来我们十点在楼上吃。”女生一脸木然。不死心,提起褐色封面的毛姆。女生蹙蹙眉头,“顾客很多,我忘记了呢。什么书?”来到长凳边桌子旁的塑料椅坐下。女生唤母亲起身吃药。大妈转身过来微微张开眼睛,没力气起身。趋前去摸摸大妈额头, 滚烫。 身体大热。“有没有面粉?”女生听不懂。“做CHAPATI的那个原料有吗?”随她到后面厨房, 掀开盖在钢盆的发酵面皮 ,撕下一些加点水搓成团。搓大妈腋下搓肩胛骨旁。“她已经三天没办法起身了。”“让她多喝水吧。”回房前,把手工七彩绳给大妈戴上,“这是我在印尼巴厘岛骑行买的,一个小小祝福。”没多谈 ,让病患好好休息。

隔天大早准备出发,大妈从另一间房走出来,“你要吃什么早餐?昨天谢谢你了。今天好很多了。女儿说你去年有来?不太记得,抱歉啊。”“没事。” 吃饱算清膳食费用,往最终目的地列城奔去。

下山一路想, 住宿处的两母女不记得我。TUKPA店妇人,也不记得我。心里一把失落声音悄然响起,但是啊这条夏天主要旅游公路往返游客那么多, 也真的怪不得人们。

抵达列城,按印象索骥,到旅游资讯中心对面的靠近旧城区的某家旅社。去年两次询问山区健行签证,曾受老板娘邀请到店内做客晚餐。今日重访故友, 竟是近乡亲怯,怕旅社已经换人营业, 或一样,老板娘不记得我了。停好脚车推开门进去,一个熟悉的容颜抬起头对我行以注目礼接着微笑。老板娘轻轻点头先开口:“回来了啊?脚车?”递上带给她家五个孩子的彩绳加上三个小娃娃及一盒榴莲糖参杂椰糖的小手信。

是的,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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