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菊

阿玉

阿菊第一次来咖啡馆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咖啡馆被自来网红炒红的日子。
一碗卤肉饭,一碗炸午餐肉脆条,一杯椰糖冰咖啡,一壺洋甘菊茶,一片蛋糕,一个人。吃得干干净净,还外带一份卤肉饭才心满意足离开。
她常常坐在二楼大窗户的位置,不看书,却常常问我大书橱里有没有香港八卦杂志。回答了几次没有,每次来到,她依然会在大书橱上下搜寻八卦杂志。
来了几次混熟以后,她也愿意把我递过去的赠阅城视报拿过去翻几页。看到不明白的地方,也会问我问题,可是依然不多话的。
那一天午后,她指著杂志上介绍的珍多 Cendol 问我:“你吃过这一家吗?” 我点头微笑,手提著茶壺準备给她的洋甘菊花茶壺中加热水。
她也笑了:“我也觉得好吃。“ 手压在 Cendol 照片上说:“我爸爸没死前带我去吃过。“
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妈妈没带我去。她说没这个时间,她要陪人睡觉。她说以后我也要陪人睡觉了。“
午后阳光热辣辣的烧著我,哑了的身子。她那头粗黑有点烫坏了的发丝在逆光中微颤。
她抬头看着我,微微笑着,褐色的眼珠子变成一条线,午后的阳光照射下,她脸上淡蓝色的眼影凸显了睡眠不足肿大粉紫色的眼袋。我第一次把她的脸看清楚。
“你是怎么过来咖啡馆?“ 我仿佛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把喉咙解锁。
“搭 MRT 啊。我住很远很远。“
这才明白为啥每一次她都想把菜单上的食物点完,填充著距离的空虚。
后来的后来,她还是一样的来咖啡馆。头发从玉米须开始烫成波浪卷,耳环从塑料制品变成金色银光大圈。T恤衫,脚踏横带拖鞋,换上一袭连身裙细跟高跟鞋。
“我也开始陪人睡觉了。“ 她平静的说,彷似一切都如呼吸一样自然。
“ 没办法不去吗?“ 我把声音压得很低,害怕惊动了什么,不敢触碰到的什么。
“弟弟妹妹还要读书,我懂什么?做这个简单,钱来得快。我要钱。“
那天以后,我把大书橱里的书都翻了一番,把清新诙谐的小品都给她送去。“多认一个字就是多一个,知识就是力量。“ 我说,她也欣然接受,还回来的时候,书页完好如新,不存在翻动的痕迹。薄弱的文字在复杂不安的家庭环境能够带来多少实际的力量呢?
后来的后来,她还是来咖啡馆。话更少了,趋向更高价位的餐点。吃饱喝足以后,依然是外带一碗卤肉饭离开,手臂夹上一份赠阅城视报,即使她已经拿过同一期。安慰著我这个庸俗又无能为力的人。
午后雷阵雨,她撑着一把草莓图案的雨伞来了,我连忙递上纸巾,忍不住诉了几句:下这么大雨还跑来!
她嘻嘻哈哈轻笑了,比了一个胜利手势,要外带两份卤肉饭。我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要她躲到空调不到的角落。
她总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有一种不属于她这张年龄的表情。”我啊,要搬了,以后可能不能来咯。结婚咯,以后只需要陪一个人睡觉。“
看着接过外卖的她,我已经空洞得连一句祝福话语也搜不出。
雨一直下,她撑着雨伞走到车站。粗黑的波浪卷发湿披在那过分成熟的身体上。
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那张稚气未退的脸下,那一双睡眠不足粉紫色的眼袋,薄削扁平的嘴唇,干裂的,泛白的,半脱落的唇皮拖拉着 ………

* 插图摄于阿玉经营的暖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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