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
「都怪我,都怪我好不好?求求你可不可以把我儿子放出来?」
妇人紧紧抓住刚刚第一个冲上来提问小记者的手腕,说完冷不防一个跪了下去。奉上司之命前来采访的这个小女生,也因此一个踉跄跟著倒地。但妇人的手说什么就是挣不脱,后面行家的脚步声也在此刻步步逼近。
明明问的只是一句很普通的:「对于这样的判决,你要不要跟社会大众道歉?」
在旁本来搀扶妇人的一位中年男人,此刻也顾不上趴倒在地的她。只能展开双臂吆喝试图阻挡蜂拥而上,如狼似虎的记者群人。只是再大声的吆喝,也抵不过众人的询问及快门声叠在一起的音浪,而瞬间遭到淹没。
看来像是接送的车子好不容易抵达了现场,但要带着瘫软在地上的她,再突破重围是谈何容易?见惯了大场面的记者们更又岂是几句话可以打发的。在混乱中,少不了一群举着手机负责直播的记者,忙着为社会大众的八卦权对这一切放大检视。
明明只是妇人的家事。
虽然已然家不成家。
说是正义,但伸张的,是谁的正义?
她想起了,警察在录取口供时,晃著证物袋里破损的尖头菜刀时,询问是不是之前口供说不见了那把。
她想起了,那晚在儿子红一块肿一块那稚嫩的脸上,出现从未见过兇狠如兽的眼神。
她想起了,那一次月光下的对视,比凌晨时分的空气更叫人感觉冰冷。
儿子显然执行了他的正义,可她的呢?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不了解人生,尽管已入而立之年。事后一切的发展,都是如此的陌生,如此叫人措手不及,如此的不踏实。生活里一切忙活都是为了儿子,和生意失败的丈夫。如今落得如斯下场,那台上人人景仰的那个官,正的是谁的义?
是不是如果自己当时能精明一些,把承诺给儿子买脚踏车的钱收更好一些就好?
是不是如果丈夫没把钱抢去买醉,儿子就不会愤恨赌气逃课跑到丈夫好友的店里打工?
是不是如果那大嘴巴在酒局不乱讲话,不嘲讽丈夫的失意,他就不会回家暴打孩子?
是不是如果把刀子不见当成一回事,就会及早发现儿子早就在床上藏刀的事?
是不是如果自己不止在暗处躲起来聆听,儿子就不会那次挨揍后,趁父亲转身回房路上从背后突袭猛刺?
是不是这样,就不用在那个月圆之夜,在银白色的光照耀之下,看到那瘫在血泊中无力呼救的丈夫?和那个躲在墙角,眼里发红的儿子?自己也不会在寒冷的半夜,感受到那似乎伸手可及一大滩血的腥臭。
是不是如果一开始自己更勇敢一些,这一切就可以重来结果更美满?
唯一判决死刑,伸张的正的究竟是谁的义?
为什么终究活着的,是她?如此的无可逆转?
* Photo by Aliyah Jamous on 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