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曦
每年父亲节越是靠近,对老爸的思念就会越深。。童年时期的我,和老爸的感情要比和母亲还好,或许因为常在老爸厂房溜达,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就比较多吧。老爸思想不算保守,在家排行老大的他却非常大男人主义,很多时侯为了颜面不顾后果。从小老爸灌输于我的训诲以及人生中的一些观念,影响了我的一生。想起老爸,自然就离不开一幕一幕我小学毕业前的孩提故事了,话说当年 …..
大约三岁多吧,反正就是脑袋开始装记忆的时候。我几乎每个早晨都喜欢跟随老爸去菜市买菜。那时候的简陋露天菜市场,座落于怡保路三英哩观音庙马路旁。老爸大手牵小手,带我走过一摊摊的档口。偶尔他买多了,就会递一两小包菜让我帮他提着,那时刻小小心灵的我似乎觉得已经肩负重任,功劳挺大,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实在不亦乐乎!买菜完毕,回家前,老爸老爱到附近的茶室去叹一杯kopi-o,他一贯的先把三分一倒入托盘里,然后顺口吹几下,再把它推到我眼前示意是给我的,我小嘴儿也有样学样的管它吹几下,然后默默的把它喝尽。如今回想起来,我怎么不曾问过老爸,怎就不给我也来杯满满的呢?菜买了茶也喝了,意味着我最期待的时候也到了,当然那还得观摩老爸心情如何。心情不好就甭说了,肯定直接了当回家去;心情好的时候,他准我在地摊上选一样心仪的文具。小眼睛看着胶圈捆绑着一打一束印着小花图案的铅笔、各种动物形状不同颜色的铅笔钻、多种格式空间备有磁铁开关的铅笔盒、还有英文字母配单词的青白色的胶擦,应有尽有,眼球只管打转可就往往无从下手。。有一些天,碰上老爸心情上上好,他会带我到Ah Pek的脚车摊前,从容的掏出那么几个硬币,给我买个美丽色彩的风车。记得在回程的路上,我小屁股稳坐在车头的横杆上,小手紧握着风车,就迫不及待的对老爸嚷着:「快,快,快一点,再快一点!」风车急速旋转的时候,我总喜欢高高举起风车左右摆动,那瞬间兴奋的心情永远让我回味无穷!我想当年老当益壮的老爸骑铁马的技术一定不是盖的,飞驰在泗岩末- 怡保路必经的那段崎岖不堪黄泥土坡上的路,我们怎么就从来没跌过!当下我只管看着风车旋转的速度,若是时间能倒流,最想看的肯定是我老爸踩在踏板上的两只脚转得有多快!
老爸读的书不多, 可是他写得一手漂亮的草字,数学心算更是了不得。记得小时候,我就喜欢靠着老爸房里窗旁的书桌边,看着老爸戴着滑跌下来还吊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一手急速的翻阅账簿,另一手五根指头在算盘上灵活的跳动着,发出滴滴答答响的那个模样,感觉上我老爸他好帅喔!有些时候老爸心血来潮,会两手把我揪起,让我坐在他的大腿上,准我也碰碰算盘上扁扁的大小黑珠子;更有些时候,老爸要我跟着他学写那几个特难记难写又笔画繁多的「壹贰叁肆伍陆柒」,说什么我再大点就能帮他给顾客开账单了!老爸在家里二厅墙上挂了个不大不小的黑板,除了划分一部份作每日记事用途以外,其余部份多用来教我写字涂鸦,老爸教我握笔写字挺严格的,字体写得不好,他喜欢反过掌心用两个指头在我头上敲几下,而每次我都本能的把头缩起来。老爸常说字要写得四方八稳端正整齐才叫漂亮,可那时候我就特不明白,为什么老爸他自己的字体老是写得又瘦又草的。家里来人客的时候,老爸总要我在黑板上给他们写写字,或画只老鼠小鸭子什么的,我从来就没让他失望过,也许那时候的我已经变得和老爸一样爱现了。每当阿姨叔叔们对还未上学的我夸奖的那一刹,我就喜欢瞄老爸一眼,他总是乐得拢不了嘴,他笑我也笑,相信那一刻我确实是让他骄傲了。
这辈子老爸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要算我快要上小一那年剪头发一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从小老爸就爱把我送去理发院,印度大叔用那个电发铲给我铲了一头短之又短的男孩发型。虽然心里几经不甘,但是每一回都总是乖乖就范的听旨令。记得那年年底六岁多了,学校新学年快开课,我期待又盼望,终于可以穿校服背书包,和哥哥姐姐们有板有样到学校上课,兴奋紧张的心情是笔墨难于形容的。就在一个充满憧憬的周末下午,老爸嫌我的头发太长,硬要把我送去印度理发院,记得那一次,我不知哪来的虎豹胆子,竟然给予极度反抗,哭啼着逃到老家隔壁的陶瓷器厂房的烧窑去,在众多员工面前,他软硬兼施,还老羞成怒就地抓起一支用来烧花盆的木棍,直往我的背后狠狠的打了两下,后来我也没办法,纵然挨过打受了骂已经哭成泪人,我还是被拖去理发院。现在回想,哎,那狠狠的两下是白挨的,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这也是后来为什么在我相簿里的照片,小学前后的我,不管着衬衫或穿短裙,都少不了那个「ta-poh」头!这是我第一次被老爸挨打痛骂,亦是最霸道的一次,它已经牢牢烙印在我的记忆里,任怎样也挥之不去。
生长在一个以陶瓷手工业为生的家庭里,工作非常繁忙。老爸不用说,一年365天都在厂房里勤力工作;他的工作制服也是长年一个款,他执着得很,若不是中国制造的「鹰塔」牌子凉凉的白色背心他肯定不穿,而浅蓝色棉布短裤则是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老爸是个制做花盆高手,当时也称之为头手,顾客对老爸的细腻手艺都赞不绝口。他有自己专用的旋盘与座位,每天就对着旋盘坐在木板上,先把一坨搓好的泥土置于旋转中的旋盘正中央,稍刻时间,那被泼上一些水、湿漉漉的泥土已被老爸的巧手塑成形,一个个大小高矮都一致的花盆就这样制做出来。一天里要老爸做出上百个花盆是易如反掌的事。。依稀记得那时哥哥姐姐们年纪比我大,干的活总比我来得繁重,多少趟满满鸡公车的木材得推到烧窑里去、几十板湿漉漉刚做好的花盆得抬出去阳光底下晒、整个水池般满的泥土等着调和水分和去掉小石子,还有很多很多数不尽做不完的琐碎工作,样样都得办好;而我,老么嘛,而且才那四五岁,裸着上身只着一件三角裤,成天在厂房里窜,除了堆沙子搓泥人抓虫子,会做的也只不过是拿支筷子,在干度适中还未进烧窑的花盆最顶端边缘部位那里钻它三个小洞洞,虽说三个小洞是个小小动作,可这也挺考功夫的,三个小洞的三角距离一定要讲究平均,以后铁线穿进小洞种了花把花盆挂起来的时候才得以平衡。老爸他间中会放下工作过来审查,几百个花盆当中要是给他逮住了我的差错,肯定就会挨几声骂,因为钻错位置的洞洞是很难再补回去的。后来开始上学,七八岁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雕刻花盆技巧,手握着一片弯弯薄薄的铁片,把花盆置在面前的吃饭凳子上,自己则坐在老爸亲手钉成的小板凳,一次上一次下一个一个洞赶紧的、不停的雕刻,刻成花的图样,一个花盆刻两朵花,花与花之间还得另刻一列两个圆洞间隔着,刻这圆洞的铁筒是用铁片卷起烧焊做成的。雕刻花盆是老爸指定给我们女生的工作,我和姐姐们还有母亲手脚敏捷,一天里一个人刻上数百个花盆根本不是问题,只是无奈手指起泡了、颈酸腰酸加上双腿也麻了。老爸说有雕花盆多用来种植orchid,是甘榜里许多马来友族所喜爱的,叫价要比无雕的贵个十分钱,那时候小小的我觉得跟风靡一时的「小当家」影片里的女主角都不分上下,我也会持家啊!对于我们的工作,老爸非常苛刻挑剔,他讲求完美手工,印象中他在工作上给我的指责要比赞许来得多,很多很多。
小学的时候,老爸对我们的学业成绩要求特别高,兄弟姐妹们的成绩自然就往往名列前茅,当时泗岩末仅有的启智华小,甚至这一带的整个木屋区,我们姓吴这一家的子弟名誉可是响当当,这是老爸最引以为荣的。那时候我们放学回家,最响往的就是能像邻家小朋友那样自由自在,可惜我们没有机会做作业温习功课,更不用说什么去找左邻右舍小朋友玩耍。我们都很自动的丢下书包,饭后换件衣服马上各就各位到厂房里去干活。。我们半天在学校上课,半天在厂房工作,要读书做功课就只有晚上的时间。同学们都期盼假期,而我们最怕的就是年尾长假的到来!很多时候遇上大考,我们都会在幽暗的油灯光下赶夜车,蚊虫多且疲倦都没有半句怨言,为的就是要考好成绩。清楚记得在我小三第二学期班主任颁发成绩册的那一天,老师把我叫到大伙面前,她笑着这么对我说:「维清同学,今天我们班上的朱丽娇同学好不容易和你考上平分,你每次都拿第一,看在这次只不过是个小学期,加上成绩册上又不能写两个第一,你就不为难老师,也算是给朱同学鼓励鼓励,我们就让她第一你第二吧!」晚饭后,我不以为然的拿着成绩册给老爸签名,我还能够清楚记得他当下给我的那个严厉眼神是多么可怕。老爸看成绩册,不管看科目成绩分数,就只管看名次栏里的数字,他见了那个「2」字,二话不说晴天霹雳的抽出裤头的腰带,在我两条腿上鞭打起来,当时我没有解释和辩护机会,我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坚强,只管咬着牙站在原位,一动不动,一滴泪水也没有,我一句话都没说,把成绩册收回书包里再栽进被窝里去。那一次起,我对偶像老爸彻底打折扣,这是我第二次冤枉被挨打,顿时间觉得没有天理。也从那一次起,我恨透了我的班主任,她和我同姓,我称她吴老师。
小时候的老家,虽然很宽阔,有六个房间之多,但因为众多兄弟姐妹,偶尔婆婆也会过来探望短住,老爸把房间都分配妥当,当然在十多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么的我,自然就最幸福,得以跟老爸老妈同房同床。老爸自小随祖父从中国下南洋,他不仅传承了一手制作陶器花盆的手艺,也秉承了我们祖国的中华文化,他,打得一手好麻将。老爸白天工作,饭后喜欢下坡去个什么会馆,和他一班同乡兄弟搓麻将打发时间,几乎风雨不改,天天如此。很多个晚上,我会陪同母亲一起等待老爸归来,也有一些晚上,夜深了,人静了,都等不到老爸的身影。尽管我和母亲都睡着了,老爸都会把我们吵醒,那一定是他手气好的时候了!老爸给我们俩打包最爱吃的「星州炒粉」作夜宵,间中也会买包热腾腾的风栗子,为了不吵醒众人,记得我和母亲总是蹑手蹑脚的在厨房里打转。想起老爸打麻将的往事,这些都不是重点,最叫我难忘的是老爸手气好的时候,他会递来一张五十大元给我打赏,他比喻成潮州人喜欢吃的「松鱼头」,要我塞进扑满里。要是老爸手气特佳,递上来的一百大元就是大白鲨。当然其中有些晚上江鱼仔也出现了,更有些失落的晚上,连只小虫也没有!也不知道老爸是手气好,还是麻将底子好,得以长期给我打赏,累积成多,当时小小年纪的我,无形中已是兄弟姐妹中的小小小富婆了。这一件儿时趣事,对钞票的昵称,除了是老爸,母亲和我的秘密以外,家里都没有人知道!
老爸,他是个名符其实的电影迷。小时的我,常常跟着老爸窜电影院。那时候不管什么武打片文艺片古装片老爸都没错过。还有那票价昂贵的台湾歌舞剧团,本地歌星舞台表演,都少不了老爸的捧场,自然有老爸就有我!就因为这样, 当时的电影院什么金城仙都光艺京华联邦星光增光等;什么影星乐蒂林黛凌波李菁井莉,王羽陈鸿烈姜大卫狄龙陈观泰李小龙,邓光荣甄珍谢贤双秦双林等;什么台湾歌星余天李亚萍姚苏蓉凤飞飞高凌风还有万沙浪,道地歌星谢玲玲李逸邱青云郑锦昌黄凤凤等等等,他们的电影,他们的歌剧,他们的歌曲我都了如指掌。谈起看电影,老爸闹了个笑话,令我没齿难忘。话说有一个下午,老爸老妈和我,一贯如常的到电影院去看戏。广告过后,片头完毕,荧幕上刚播出四个大字,老爸和老妈二话不说,就把我一拉拉出门外,上车往回家路程去了。记得在车里,老爸和老妈神情都怪怪的,彼此只说了几句悄悄话,当时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感觉上就是挺神秘的。印象中我问过老爸,可他总是吱唔两句就草草带过,这事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就是不敢再问。后来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向母亲提起,她才娓娓告诉我,老爸当年摆乌龙买错票,原本带我看的武侠片竟变成了儿童不宜,由艳星林建明挑大梁主演后一举成名的那套「光头贝蒂」的色情影片!母亲说那时因为我年纪确实太小,一时间也不知怎样给我解释。现在想起这事,实在让我啼笑皆非!
老爸是个勤劳踏实的汉子,他生平都很朴素节俭,尤其用的穿的,一向都非常节约。不过,对于吃这方面,他可是毫不吝啬,简直印证了「民以食为天」这句老话。老爸生平喜欢吃水果,每每水果季节一到,老爸买回家的榴莲山竹、红毛丹langsat等等,不是一大袋子就是一箩筐。由于家里人口众多,老爸总喜欢把它们摊开在地上,然后根据家中人数多少,平均的分成几份。我这老么总喜欢把握时机,紧紧的靠着老爸的身子,虎视眈眈的看着那堆平分过后多余剩下零丁的几颗水果,老爸总是明白我的脑袋打什么主意,他不失所望的把它们都堆在我的份上,然后轻轻对我说:「快吃快吃,这样就没人知道你分多了。」看吧,这就是老么永远享有的、不得人知的外加优待。
老爸讲究人情世故,非常喜欢给亲朋戚友们寄信,更不时给祖国他的远房亲戚以及外祖母舅舅阿姨们寄钱。之前提过了,老爸字体写得好,华文也不错,可是他不晓得为什么就不肯自己动笔。记得念高小的时候,老爸常常使唤我为他提笔写信。他一字一句的口述,我则一字一句的操笔代劳,他说得快,我也写得不慢,我俩都配合得很好。那时的我,文言文也没什么底子,总是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每次给外婆写信,信头开端老是要一句「岳母大人膝下」,信末结尾又要写个「愚婿」。。还有,记得同一段时期,我也常常随老爸去附近银行,为的是帮他到柜台去兑换人民币填写汇钱祖国表格。或者是因为从小就这样锻炼字体写信练胆量,后来在学校常年的书法或写作比赛,又或者讲演比赛,得奖名单里就常出现我的名字,当然,这些成绩与荣耀都得归功于我的老爸,默默地感谢他。
时光如梭,不知不觉老爸离我也已经18个年头了。我在他灵前弯腰献花的每一次,涌上心头的思绪,永远围绕在我们一路走来的那段有喜有泣、充满父女情怀的环节里,心坎里感慨万千。尤其随着年龄增长,对老爸的那份爱、尊敬与缅怀就更深,只可惜当下老爸人已不在身边。于此,只想告诉老爸一声,我爱你。
末了,谨祝天堂的老爸,父亲节快乐,天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