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语芳
你四岁半时,我出差的生涯开始。一开始,只是从香港到澳门留宿一晚。特意规定每周三去,周四回来,让你适应这有规律的周期。但你非常不习惯我没回家睡觉的周三晚。临睡前,你一定给我打电话,总是问我为什么不回家睡觉。不管如何解释,你最终还是要说:你应该回家睡觉的。电话终结前的不解与要求,令我心里难过。如此维持大约半年,安排了一个周末,把你带到澳门去,看看我澳门的办公室和宿舍。从那次拜访后,在出差的日子里,你不再要求我回家睡觉。也许在这之前,以你幼小的心智,你不能理解,在家以外,我还可以有个棲身的地方。
一年后,你五岁半,从香港搬到上海。家搬了,但我没换公司。因此,出差的时间更长,除澳门公司外,还得每周亲驻香港或深圳公司一天。每周在外留宿两、三晚。当时的你已似明白事理的,在电话里,不再叫我回家睡觉。但你可以放学后,在你爸还没下班回来前,连续的给我打七、八个电话。曾有一次,因趕报告,心有些烦燥,在接听你的不知第几次的电话时,不竟问你怎么一直给我打电话。你用童稚、真诚的声音说:你在那么远,又见不到我,你不想念我和感到难过吗?我语塞,心自然的抽痛一下。是的,我该想念你的。把一个小小的你,放在異国城市里的小房子里,你肯定是会难受与思念我。打电话,听我说话,能给你慰籍。
我出差的日子,似与你年岁的成长一样的增长着。从上海搬回吉隆坡,你十二岁半。我在外留宿的夜晚延至一周四晚。剛回来后,你很不习惯,从小建立的朋友都不在身边了。那时,我会非常主动的给你打电话,问你的心情。甚至在你十三岁生日的那一晚,在等候我凌晨的飞机时,在机场里哼一些你喜爱的中文歌,安抚你焦虑的情绪。 那时,我的声音,该有安抚你心情的魔力,让你听了安心。
可以通电话吗?留了个短信给你。
不方便,什么事?
还好吗?
Ok
现你身在国外,十八岁半。
思念,换了个位置,重重的落在我身上。
我身在一个非常熟悉的环境,而你处于一个全新地方。一个人。我现在的生活,已有框架的规律,而你的,是变化多端、色彩缤纷的世界。我现在可以深切的感受到,你小时候想探讨我外面世界的期待与对我的思念。我进入了那角色,对你的期待与思念。思念的棒子从你那接过来,稳稳的拿着,是我余生爱的牵绊。
送你去大学后的难过,不是因那短暂的别离。而是觉得,你少时依恋我的情感,也许会因你进入新的里程碑而切断。那种要隔捨的心情,如此的难以承受。前些日子和朋友聚会,当朋友们提起你时,我会及时的启动关闭情绪的系统,不露一絲伤感。我不能,也不想在朋友们面前,让自己真情流露。因我知道,哪怕是那么一丁点伤感的外泄,也可能引致一发不可收拾的难堪。那不可触及的痛,在别人面前,我好好地隐藏起来。在独处时,却是另一回事。很多时候,在完全没有防备下,伤感来侵,悄然泪流。为失去的时光难过,为思念你而悲伤。
对你,虽有思念的哀伤,却也对你已成长独立感欣慰。这该是普天下父母对离巢孩子的矛盾心态。当孩子还在襁褓中时,既望他能速成长大。但大了独立了,又望他能像小时般依偎在身边。我确是如此。这几日梦里见到小时的你,如此一丁点的小人儿,摇晃着白胖的身躯,呀呀儿语的说着我听不腻的故事。梦里,我们开心的笑着。梦外,望着你那空着的房间,心似被掏空的失落惆怅。
爱你是自然的,想你是必然的。在我初尝你长大离巢,心里揉搓着忧喜参半的时候,我会让时间消化和抚平我起伏的心情。毕业后,再见你时,你该是青涩已去,独当一面的大好青年。我们母子情感也会升华至另一美好阶段。 时间的直行、不停留,将往日、今日的思念,带出明日的温情。
昨日你思念的棒子,我今日接了。他日我老了,那棒子,也还得再转交于你。而你,在他日新建的小家庭里, 衍生出另一思念的棒子,将我们的爱与思念,传承延续, 绵绵长流,永无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