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精神颓靡的望着窗外,窗外迷朦的雨丝惨惨戚戚的呻吟着。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她,脸色苍白,那双乌漆大眼更显得可怜兮兮的。中午醒来后的巨惊与沮丧还未退去。当时周围陌生人的惊呼、欢呼,吓得她几乎又要昏厥。耳旁响起的尽都是思思的名字。她不敢再照镜子,因为镜子出现的人是李思思,而不是她本人林以若。这是怎么了,荒谬无稽呀!她把脸埋在双手里,但一瞥那双手指修长的手,她又失措的大喊一声。借尸还魂,这四个字忽然闯进她脑子里,她惊得跳起来,膝盖猛撞在床边的小桌。这一疼让她又跌坐在床边上。自己怎么会困在这蛮横跋扈的李思思身上,百思不解的她颓然的缓缓的躺下了床。环视周围陌生的环境,再回想今午刚醒后的混乱,她觉得疲惫不堪。也许大病刚痊愈,躺着躺着,她竟又沉沉的睡去。
雨停了吗?模糊中她觉得天空开始泛白了,有一道柔柔的晨光透过左边的窗口轻轻浸入,轻抚着她。她不敢开眼,默默的在心里和自己说,一场梦而已。她应该还是在西邑城大学的宿舍里,她待会儿还得去教课呢。是的,今天要讲的是古代智人的进化。教材已准备就绪了,就要和一班同学们一起研究古人的各种特性。她这位人类考古学的讲师,可是一名非常专业优秀的讲师呢。想着,她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但一转念,昨天骇人的一幕又出现脑海里。她不禁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张开眼睛。有气势的落地长窗在房间的左边,室内精致的家具,陌生的各种珍稀摆设,一一的映入眼帘,她惊呼一声,趕忙的再闭上双眼。房外的张妈听到她的呼叫,马上推门而进。
”思思,思思,妳醒了?”
“张妈?”
张妈听她这一叫,马上扑到床边,握住她的手老泪纵横地说:“思思终于认得张妈了!太好了!太好了!我昨天给妳吓坏了!”
“醒了就好了,张妈熬了些粥,马上端来给你吃些。”说完,张妈匆匆的赶去厨房。
张妈在李家待了二十多年,思思是她一手带大的。因着思思忽然的病重,张妈可是寝食不安。一个星期下来,她似乎是老了十载的。思思双親早亡,死于空难。张妈对这李家仅存的血脉,呵护备至。所以思思这一声张妈,让张妈这一周的千万吨的悲伤与不安,顿然消失。
张妈的心喜若狂,却让以若震撼恐惧无比。
为什么她会认识张妈?这可不是她的记忆呀!是李思思的!有了这个认知后,她极其的慌张。怎么会如此怪诞离奇!是不是她短暂的神精错乱了?但看着四周的环境、眼前的张妈,自己精神灵魂佔据的身体,似乎这一切的诡谲都是真的。
她无助的掩面痛哭。
她,林以若,应该是死了,在前天的羽球场上。她才廿六岁,真是走得太早了。她先天心肌缺血症是她命绝的主因,但她冒险运动的冲动却是伤害自己的导因。掉以轻心的态度造成这无可反悔的错。是死了,但为何自己的灵魂却能在李思思身上复活?听张妈和一群女眷昨天唠叨的说,李思思前些日子应该是病重的。诡异呀,她死了身躯,而李思思却是死了灵魂!听到张妈的脚步声,她草率地给自己做个总结,她借用李思思的身躯复活了。所以是上天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得好好的活着,为自己,也为思思?活着总比死去强吧,不管用什么形式而活。她还有好多事情得做,她要好好的活着。
吃了粥后,精神稍好。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整理思绪。在沉思中,她似将思思的记忆释放出来。逐渐的她知道思思生前的故事,点点滴滴。慢慢地再环顾房里的四周,一切逐渐的都变得熟悉了。不可思议,她茫然若失。李思思坐拥亿万遗产。生前思思惦念着林爷爷的面包店,因为店名与思思同名,“思思面包屋”。李思思因而想要把它买下,然后设分行,把业务扩大。以若奶奶的名也叫思思,爷爷就是为了奶奶开了这面包屋的。所以不管如何,爷爷是不会把面包屋转让的。那是爷爷对奶奶的念想,如何能舍。她也是为了要被收购的事与李思思交集交恶。冤家路窄,她竟和李思思因此事而错纵复杂地交叠连上了。
想到爷爷,她猛地想起她的“去世”肯定给爷爷带来无比的伤痛吧。爷爷现在可是谁都没有了,老伴十多年前去世,后儿子和媳妇又在一场车祸走了。现在连唯一的孫女也走了。不知爷爷可承受的住。明天该去看看爷爷了,她默默地说。
“以若,爷爷今天给妳做妳最爱吃的绿茶麻糬,里面包了厚厚的红豆馅呢!妳好好的慢慢地吃,吃多点,不要心急!” 林爷爷喃喃说道。耳边萦绕以若生前说的话:爷爷您看,这一个个的小绿茶麻糬像不像一座座的小山丘呀?我们就给它们取个特别的名字好不好?叫青山依旧在!”说完后,以若开心爽然的大笑。想至此,林爷爷双手因心里激烈的悲怆,不禁紧紧地揑住了一团面团,缓缓坐下。林爷爷的悲凄随着皱纹,满脸的伸展着。悲伤扭曲了的面孔,呈现的样子比实际年龄还要老。四周空气凝结一层沉重孤寂的哀伤。
她在店门口看着爷爷,手捂着嘴,无声的哭泣着。她现在的身份是李思思,不能向前给爷爷一个宽慰的拥抱。她无助颓然地靠在店门口的一根柱子旁,继续无声地掩面悲哭着。街道上的路人都诧异地望着她,望着一个单薄女子的凄楚与无助。
她失神落魄地回李家,用李思思的身份回家。回去那一栋富丽豪华,但没有一点归属感的别墅。进门后,意外地见到何岩弘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岩弘比思思年长七八岁,是远房亲戚,管理着他自家的何氏家族企业。印象中他不喜思思,常批评思思的任性。但念着思思涉世不深,且是孤女一名,又有远亲长辈嘱咐他看管,他不得已偶尔过来探问近况。见到落莫的‘思思’,眉头一皱: “妳干嘛还老盯着那间面包店?那老爷的孫女不是刚去世了吗?都这个时候了,妳还想去逼他!妳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呀!” 岩弘一口气的说了她一顿。
“我没有再去逼林爷爷了,我以前实在不该去逼他们把面包店转卖给我。我凭什么逼迫他们?凭什么呀?就因为那店用着我的名?”她自问的莫名其妙。那后悔莫及、忏悔的声调,让人听着不竟觉得伤感。
“你怎么知道我再去那面包店?你派人跟着我?” 她忽然转身,直视考问岩弘。
叹了口气,岩弘说:“张妈看妳大病刚痊愈,不放心妳一个人出去,所以请我派人看着。”
“谢谢你的关心,我已经没事了,以后请别让人跟着我。” 以若语气平和地说。她不想任何人知道她与林爷爷的关系。
岩弘有些惊讶于她那不一样的说话语气和态度,他们是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的。也许是她刚重病痊愈吧,又或许真的后悔她的不择手段而间接伤害了那爷爷的孫女,所以内心顿悟而有所改变? 她心里该是难受的。如此一想,他也不再和她纠结到底谁给谁添麻烦了。以往他们的见面总是不欢而散的。
“那,以后妳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叫秦珍转告我一声,我会尽力而为。” 岩弘淡淡地补上一句。
“我想暂时放下公司业务,做些别的事。若秦珍公司上遇到一些困难可否让她向你请教?” 她轻轻地说。
“请教说不上吧,但若有什么困难,我一定尽力帮忙。秦珍已在妳家公司做二十多年了,她可是妳父亲栽陪的得力助手,我相信她的能力。妳放心吧。” 见她如此失神的样子,岩弘也放软了自己的语气。
辗转难眠的一夜,天一亮,她又不知觉的去了爷爷的面包店。阿圆和阿景正在店里排列刚出炉的面包。怔怔地在面包店的对面望着,充斥眼泪的目光,看不清真与假,虚虚幻幻的仿佛自己又回到生前的时候。生前在节假日,她总是过来爷爷的面包店。人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大喊:“爷爷,我来看您了!”。
“爷爷,来来,我们一起研究新的面包款式,这次我们来做个甜而不腻的‘相思红豆卷’。” 那是她生前最后一次探访爷爷说的话。那天却因爷爷身体的不适,又有李思思收购事件的困扰,因而没一起把说了极久的红豆卷做出。那也许是她最后的遗憾吧。她现在可以再和爷爷一起做那款面包吗?这忽起的念头让她心里突突的跳着。可以吗?爷爷可接待她这个以李思思出现的身份?
她怯怯的走进店去,阿圆和阿景用防备的眼光望着她。他们向林爷爷通报了一声。林爷爷从烘焙室出来,对她怒目而视。看到爷爷,她的心揪疼的很。才一个星期吧,但爷爷却是苍老了许多。
林爷爷不出声的只是冷冷地望着她。她懦懦地叫声林爷爷。
“滚出去!别让我拿扫帚把妳轰出去。别以为妳是弱流女子,我就不敢赶妳!以前若不是以若干预,要我和妳好好的谈与解释,这店对我的意义,我早就和妳拼了。却没想到妳竟用不良手段让以若吃大亏,害她还得用无数精神精力和妳周旋。现在她连命都丢了,妳可高兴满意了?”
“我再次的告诉妳,妳是拿不到这间店的,哪怕我用了自己的老命,我也会护着这店,绝不会让妳得偿所愿的!” 爷爷恶狠狠的向她怒吼着。
“我不是来买您的店的林爷爷,以若她,她托梦给我,叫我来和您一起做个红豆卷的。”她期期艾艾地说着,知道这是一个多么牵强、不可思议的理由。
“说什么鬼话,给我滚出去!” 林爷爷暴喝一声,气咋的似要吃人的样子。
她怕爷爷气坏身体,赶忙跌撞地退了出去。退到门外,那万箭穿心的痛涌上心头。她徐徐的弯下身子,用她以前因心肌痛惯性的动作,左手抚着胸口,右手掩面痛哭。
“何少,这是张妈。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电话里传出张妈焦虑的声音。
“没事,怎么了?思思有事?” 岩弘问道。
“不知可否打扰何少你劝下思思,让她放下不该有的歉疚自责。她这整个星期应该都往那面包店去,早上去,下午才回来。回来后那种黯然神伤的样子,真是让我担忧难过。她饭也不多吃。我实在害怕也许她的精神已出状况。上次的风寒感冒,以为是小病,都差点夺了她的命。她现在这个状态,我真是心惊胆战啊。” 说着说着,张妈竟哽咽起来。
“她还去那面包店?唉,好吧,我今晚过去看看。” 岩弘无奈地答应。
“张妈” 以若回家后喊了声张妈。
“思思回来了。啊呀,你怎么被雨淋湿透了?快去洗个热水澡,别再染风寒了。思思啊,妳也该好好的照顾自己,病重一次后,不该还如此任性的!”
“张妈,别担心,我没事。” 今天她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
吃饭前,她有些意外的见到岩弘。
“你来了?” 神情自若的问道。
“嗯,来蹭饭的。”
听他如此说,她噗哧一笑。
听她一笑,他愣了一下。这笑脸真是难得,她以前总是绷着脸的。张妈不是说她精神出状况吗?看她津津有味地吃饭,倒是心情不错的很呀。
“妳还是每天都到那面包店去?”岩弘小心翼翼地问着,怕她心里有抵触。
“是啊。” 说了这句,她双眸怱地展现兴奋的眼神:“岩弘,今天林爷爷让我在他店里坐着喝茶吃面包了,他不再强硬的赶我走了。” 说完忍不住的轻笑一声,那是掩饰不了的开心满足感。
见到她的情况,他觉得事态有点严重了。
“思思,那林小姐的猝世是个意外。她的去世起因于她先天的心肌缺血症,不与任何人有关。妳无需如此的自责,也无需背负任何负担。事情过了,放下吧。不要再去打扰那老爷爷了。好吗?” 岩弘温和地问她。
她忽地垂目悲戚的说:“是的,林小姐的先天缺陷使她不能长寿。但我的胡作非为,很可能给她带来极大的困扰,因而加剧她的病情。所以我也算是一个非常间接的因素造成她的猝死吧。我想做些事情弥补我的过失,我不能若无其事逍遥过日。我希望我能代林小姐陪伴林爷爷一些时候,让他能走出伤痛。这只是我仅有的微小的能力。” 说完,她竟掩面潸然泪流。
对她如此愕然的转变,岩弘有点不知所措。
“妳心里要是压抑,走不出自责,或许可找个辅导员或心理医生谈谈?” 他轻声问道。
“我没事,真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放心。谢谢你的关怀。”她苦笑。
没人能懂的,她这离奇的身份。她多希望有人能再次的喊她一声林以若。但林以若已不在人世了,这是铁证的事实。回不去了,她再也回不去了。她是非常圧抑与孤寂的,但那又如何?她甚至不能告诉她最亲的爷爷,她是谁。她只能默默地去感动爷爷,让他接受她。她先天卸陷的身躯是不能长久陪伴爷爷的,这点她是清楚的。那么她现在与思思身躯的结合,该是最佳的安排吧。用她内敛的性格和思思健康的身体去守护爷爷和李家事业。这奇妙的重生机会,她会好好珍惜。
每天到‘思思面包店’ 喝茶吃面包,在那度过三四个小时,已成了她的惯例。这两个星期来,她一直都在关注着林爷爷。一旦有机会,她就会借机和林爷爷说几句话。
“林爷爷,您几时要把这些面包改名字呀? 以若说那连体的法式面包棍该叫 ‘不打不相识’,还有那全麥吐司面包该称为 ‘高枕无忧’。” 说完,她自己忍不住的哑然失笑。如此滑稽的名字,亏她要爷爷採用。她自说自笑的,没察觉林爷爷听后震惊骇然的全身发抖。这些创新的名字,确实是以若以前和他说的。她说新奇的名字,可让顾客吃得更开心,而且还能把名字记牢。
说完,她转身看到惊异错愕的林爷爷。在电光石火间,她觉得那是机会了。她双目清澈的望着林爷爷,眼神是满满的期待,内心呐喊着:爷爷,看着我,您会看到我的是吗?您感觉到我不是那位嚣张跋扈的李思思,我是您的以若!爷爷…爷爷…
“以若,她,她真的和妳说了那些名字吗?她还教妳做红豆卷吗?” 林爷爷颤抖的声音,让她心猛地扎了一下的疼。
“是的,林爷爷,她确是教我如何做那一款甜而不腻的‘思红豆卷’。” 她刻意的強调他们有共识的甜而不腻的红豆卷。她满怀希望爷爷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林爷爷难掩心中的激动,紧张攥着的手,渐渐放松,再次难以置信望着她。在她黝黑的双眸里,好像看到了以若的灵魂与精神。
“我已准备了材料,妳看要不要我们尝试做一下?” 林爷爷哑声问道。
她没想到林爷爷这么快的给她机会,愣了一下,喜出望外的即刻说好。一朵灿烂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那一道心坑跨过去后,林爷爷全然的接纳她。因为是失而复得的机会,她全心全力的伴着林爷爷,把之前他们共同研究的新式面包一款款的烘焙而出。每天傍晚,她都捧着各式各样好吃的面包回家。张妈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在看到她喜形于色的样子下安顿下来。
“思思,妳以前想把面包店扩大的计划是否还要实现?” 林爷爷坦然的问她。他已准备帮她完成她的梦想。
“不,林爷爷,我们不要再做什么扩大的计划了。我们就守着这独一无二的 ‘思思面包店‘。简单的幸福不易得,我们要好好的坚守着。” 她慎重的说着。简短的一句话,背后却是盛载着满满的感恩。
“今天可有什么新的面包?” 刚出差回来的岩弘,把一片炙热的阳光从外面带进面包店里。
“咦,是你呀?刚回来?” 她满脸笑容的问岩弘。看到她两手沾满面粉的手,温婉亮丽的脸,一身出差回来后的疲惫竟消失殆尽。
“小伙子,你一定是想念思思做的相思红豆卷了。你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呀,一大早的,思思就为了这个而忙。快出炉了,你喝杯茶,再等一会儿吧。” 林爷爷开心的笑着,转身进烘焙房。
“这个送给妳。” 岩弘拿了一册绘图给她。
“喔,谢谢。这是什么阿?”
“古人智力发展图。上次听妳讲解的蛮有趣的。那天在一家商场里偶然看到,顺便给妳买了。” 他结结巴巴的说着。
这么冷门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的就遇上了。她会心的一笑。
重生后的美好机遇,她会好好守护的。外面阳光热热,她的心是暖暖的。
Photo by Madison Inouye on Pexe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