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

丁智逸

「别动!唐老鸭在盯着我们。」

「你肯定?」

「我嗅出,他用一双眼牢牢地盯着四个脚印。」老女人说。

「你不许他在梦中数着红封包?」年轻的女人说。

「你尽管看看。」老女人说。

奶油色的法拉利像箭一般奔驰到停车场的出口,一道又浊又稠、像乌贼喷了墨汁般的闷气像淘气的小孩般喷向两块佈满雀斑的面庞,闪电般的车速穿过后门的隙缝鼓起了两件清洁公司制服,犹如两盏萤光黄色的灯泡竖立在暗黑的地库中,闪烁着两道奇特的光辉。在排列整齐的房车中,两个女人在数算着一个个车牌号码,老女人不禁笑道:「你觉得将这里所有的数字加起来,会否得出我们工作了一辈子的薪金?」

「我想连这几辆三字头的车牌数字加起来也还不如。」年轻女人叹息着。

两双眼睛各望了对方一下,划出了一层冰冷的空气。冰冷的空气使她们变得硬生生,在银色白色红色蓝色的汽车前,她们显得和灰色的牆身不和谐,却又被迫或者说是必要的站在那儿。虽然有住客投诉过,希望有所改善,但转过头来却又要求她们维持原状,总之来来回回,得不出定案,结果便由唐老鸭出起主意来。

即是停车场后门画上四个脚印,当有车经过便要立即关闸,务求不会影响住客的视线。

她们继续笔直的站着,和两部手堆车一样,极力忍耐着那动也不能动的僵直。

「你真的想太多。」年轻的女人边滑着手机屏幕边说。

「那麽你尽管看看。」老女人用前辈的口吻道。

四隻透明胶手套裏跑出了几行水珠,年轻的女人在蒸笼般的方格中耐不住无了期的等待,一个又一个的呵欠像传染病般令脚根下的蟑螂和老鼠们缓缓游荡,在鱼腥和骨头的腐臭味中假装成胃口不大的绅士淑女,轻咬着又厚又黑的胶袋,半张嘴子时而钻入时而吐出,对于比自己的须根长而又长的人类,它们看起来既习而为常,又显得理所当然的无礼,只管爬呀爬,把那一座座高耸的小山丘当作自己的地盘一样,视她们为无物。

两个女人在这场呵欠接力赛之中分不出胜负,正当老女人快要投降之际,突然,对讲机跑出一句简短的指令……

「垃圾!垃圾!」

自动闸门缓缓地在白线前几厘米打开,老女人首先用肩头顶着闸门,年轻的女人立即转身,将手推车一拉,让半架手推车先进入,正当前排的两个轮子进入了门口的时候,闸门突然像山崩一样,吱吱嘎嘎不断向下降,年轻女人大叫起来,喊道:「等等!等等!」闸门听不懂人类的指示,只管努力的向下降,老女人见了,唯有伸出双手一拉、一放,「咔」的一声,刚好贴在闸门的门面。

「唉……」两个女人不禁叹了一口气。

「谁批准你们在垃圾房放垃圾?」

烂藤椅中传来一把厚重而急速的男人声,他隔着黄色立体口罩质问着两个女人,一边指指点点,一边用酒精洒在白色保护衣上,看起来极不耐烦。

老女人见他左手握着些甚麽似的,望了几眼,倒退后几步,却又停了半步,她继续观察着那左手的纸条,好像有几行不清不楚的字条,在退后与前进的步伐中,她突然伸起手,从横隔膜中咆哮出来:「垃圾房不放垃圾用来放什么?」

男人被那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呆了一下,他的视线停顿了数秒,假装好奇地望了老女人一眼,跟着又奸笑起来:「不如你们自己看看吧!」

两个女人接过纸条,喃喃地读了一遍,那些似懂不懂的句子、一大句不大明白的数据,还有几张停车场的照片……

「我们只是来工作,管……管他们的楼房降价干什么?」老女人问道。

「也不关我的事。」男人说。

「唐哥,今天卖废铁的钱。」年轻女人一手将数张皱巴巴的钞票按在他身上。

男人没有看过她们一眼,专注的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之中,数了一遍又一遍,直至电话响起来……

「哦……陈先生……啊!是……两个蒙面人拉着手推车经过停车场……」男人拿起口的小纸本记录着……

「啊……口罩……这个呢……」他洋洋洒洒地写了几行字,然后用力一勾,便跟电话一起挂断。

「顶楼陈先生投诉有不明人士没戴口罩经过停车场附近,你说,我怎样帮你们?」

「你尽管向总公司投诉吧!我们……我们买不起奢侈品……」老女人的话说不到一半,年轻女人便立即劝阻着:「唐哥,一盒烧鹅饭行不行?」

「多汁,半肥瘦,不是镛记的不算数。」

「唐哥,其实是这样的……我……儿子下星期有家长日……」

「那麽便要加多一盒干炒牛河了。」

「不是乾炒牛河可以吧!云吞麵也可不可以呢!还有……上一次的薪金好像不对……」

「什么?」男人大叫。

年轻女人轻手轻脚地提起水桶,与老女人一前一后,在赛马的广播声中洗擦着垃圾房的地板。

直至男人想起,是时候要给她们两个重新煳过的信封。

Photo by Mick Haupt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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