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柔
时间滴答滴答地像一滴滴水一样平稳、冷静地流过。他坐在饭桌前,看着墙上的时钟指向晚上7点55分。还有多5分钟。多5分钟。只剩5分钟。他额上的汗珠愈益增加,缓缓地滑过他空洞的眼眸,滑下他已浸满汗水的脸颊。他桌下的双手不停地反复交叉、揉搓,似乎想握着什么东西,却总是掌握不住;那么地无助、彷徨。他的右手食指只好不停地抠着他的左手背,一下,一下,用力地划在白皙的皮肤上,直到出现一道又一道红色的抓痕。仿佛这样,才能够让他感受到一些东西,释放出一些东西,哪怕一丁点都好。
桌上放着褐色的簿子。上面工整的字迹,写着这个簿子的主人的名字。簿子的主人来自小学三年级,甲班。甲班是他们学校最优秀的班级,班里的学生都是学校的尖子生。按照老师们对其他乙丙丁班同学的说法,甲班的学生简直就像是聚集了他们学校各个年级的模范生。甲班学生的家长们更是每天在校门口前等孩子放学的时候都会互相寒暄,问候的不外是 “你儿子最近数学考试考得如何?” 然后再有意无意地”抱怨”自家孩子不够优秀。
他的母亲便是其中一位每天都不厌其烦地与其他家长进行寒暄的人。她刚才接他放学回家后,就赶着出门办些事情。临走时候她轻描淡写地飘来了一句:“听其他家长说今天发成绩是吗?等我8点回来的时候给我看。”
仿佛他一辈子都是为了眼前这个小簿子而活。每天的生活作息都要配合着它。他五岁时经过一家乐器行,从透明玻璃窗外看到那把酷炫的电子吉他,欲进去,母亲却强行拉着他快步离去,嘴上不停念叨着:“学这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还看什么!快点,不然补习要迟到了!” 刚才那一瞬间在橱窗外,仿佛就变成了他与电子吉他之间最近的距离。可惜隔着他们的尽管是透明的玻璃窗, 但它却似乎异常坚固,仿佛刀枪不入,丝毫不可违抗。而这种坚固也成功地使他与眼前明明那么绚丽夺目的世界形成了最遥远的距离——看得到,却永远也触碰不到它的温度, 它的美好。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最后一分钟;7点59分。他的右手逐渐停止抠左手的动作,食指指甲却深深地埋在左手背里,手指不停剧烈地颤动。
门把慢慢地转开,大门随即被推开。他闭上眼睛。一个黑影出现在他面前。
他感受到她正在用手摇晃着他的肩膀。
他眼睛继续紧闭着。不能睁开眼。
突然,那只在他肩上摇晃着的手停止了。
他开始疯狂地冒冷汗。等待着他的,该是那再熟悉不过的,细长的木条。然后就是一整个星期除了上厕所和吃饭睡觉之外,半步都没能离开书房。而那样的日子,他都不记得持续了多久。
过了半晌,黑影又重新出现在他身前。
他流着泪,绝望地睁开眼,准备接受那皮肉与心灵之痛。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美丽柔和的面孔。
“老公,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妻子温柔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没事。“
然而,这怎么就会没事?
母亲已经去世近乎十年了,然而他至今拥有的关于她的回忆,只能使他时不时以这样的形式与她接触。什么时候才能从中挣脱出来呢?他也不知道。
原来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止是生离死别这么简单。尽管已阴阳相隔,但两人之间的隔阂,却始终无法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