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智逸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亲人患上脑退化呢?
如果有的话,你们一定感受过什么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就是一个本来跟你最亲近、最稔熟的一个人,你认识她,她不认识你。
那照顾人的,或是被照顾的,都显得──人在心不在。
屋顶下,只见──几个老肉体筋疲力尽地照顾着另一个更老的肉体。
几个老肉体应对着那更老的肉体的无理取闹、连绵不断的怪脾气,还有突袭、攻击。
你可以发怒,但别忘记她是看不懂的。
你可以称她为病人,在心底里,但口头上,你却要继续默认着她的存在──一个存在而陌生的亲人。除了勉为其难地去接受,偶尔把那夜半高举竹竿巡视着房间的她看成一出笑中有泪的闹剧,总好过看着她跌倒再跌倒,头破血流,卧在床上却又震震有词地指挥着你们做这做那,每两三小时就大呼吃饭、换尿片、每十分钟就叫你回来,叫你煮什么菜、用什么材料……
当你被指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她居然呕吐大作,弄得整张床都是异物。
再指挥你给她洗个澡来,要用她的方法来洗澡,即是不准快,不准用花洒,要像抹唇膏般花一个小时慢慢做。
那一刻,你必会想,她快快的和我们保持最遥远的距离,多好。
快快的逃离现场,快快的拿一把剪刀将那令人塞息的脐带剪断,脱离母体。
快、快、快。
可是,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谁叫当年她给你换尿片,给你喂食物。
如今你得双倍奉还。
因为她生了你出来。
当你看到在这堆充满尿液的衣物被套中呆望着窗台的老人,心中擦去了忿怨,露出了一丝怜惜,还有同情。
毕竟她是你的母亲,一个需要你去照顾的巨婴。
何况有一天,她将会……
「母亲!母亲……」
九月十二日,十三时十七分,她终于去到最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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