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就好

张美莉

每年的10月29日是世界中风日 World Stroke Day。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WHO)的统计,大约四分之一25岁以上的成年人一生中至少会有一次中风。新加坡副总理王瑞杰曾在2016年中风。他在脸书上贴文,新加坡平均每天有26起中风病例,人们需要对中风防治有更全面的警觉。

为了提升大众对中风防治的意识,今年世界中风日的主轴和去年一样,都是在提高大众对中风迹象的认识和及时获得优质中风治疗的必要性(raising awareness of the signs of stroke and the need for timely access to quality stroke treatment)。

辨识中风早期症状请牢记「FAST」口诀:「脸歪、手垂、大舌头、抢时间快送医」,以把握急性中风的黄金抢救时间。

F-FACE脸歪:观察患者微笑时面部表情,两边的脸是否对称,或出现嘴角歪斜现象。

A-ARM手垂:请患者将双手抬高平举,观察是否出现单侧手臂下垂现象。

S-SPEECH大舌头:观察患者说话时是否清晰且完整,或出现口齿不清或无法表达现象。

T:-TIME记下时间、快打电话:当上述三种症状出现其中一种时,要明确记下发作时间,并迅速将病患送往医院急诊室治疗,争取治疗的时间。

我读到,脑中风完整的医学名词为「急性脑血管疾病」,指的是脑部因急性的血管梗塞导致缺血性病变损伤或血管破裂溢血导致脑组织损害,所引起临床上的功能障碍。大多数脑中风为缺血性(脑血管阻塞),但有一部分是出血性中风(动脉破裂)。症状突然发生,也许会出现肌无力、瘫痪、身体一侧感觉异常或失去感觉、言语障碍、思维混乱、视物障碍、头晕、失去平衡或不协调,以及某种突发性严重头痛。预后是可能产生局部脑伤关联的知能、肢体障碍或吞噬困难等生理性问题。

2021年3月30日中午12点,我准时来到病房时,看到 A 正在低着头专心用餐。一位护士站在她的身边,把听诊器放在她的咽喉部。我轻轻地走了过去。 A 并没有发现我。护士轻轻的对我微笑。我回笑,也迅速看了她胸前的名卡:Speech Therapist。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来训练和观察 A 用餐,并测试她是否有吞咽障碍。

A 还是低着头,专心的依照护士的指示,将肉块切成小块。我看到她双手的协调能力自然,脸部表情也自然,没有一侧不协调的感觉。她不时拨一拨白饭、拨一拨肉块、拨一拨青菜。食物在碟中摆放的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是日常生活作息中井井有条的人。

她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我看到她头顶有一片头发被剃掉了。隐约可以看到伤口。不长。也不明显。

五个星期前,她在家中工作视讯会议中突然感觉不妥。据说她走出房门告诉先生自己很不舒服后,就翻白眼晕眩了过去。

脑溢血中风。

我对脑溢血中风并不陌生。

23岁那一年,我还在大学念书时,在学生屋里发现了脑溢血中风昏迷的室友。我和另一位室友及时送他入院,挽回了性命。后来他休学了,经历了漫长的复健治疗。

29岁那年,小我三岁的弟弟因为脑血管异常挤压到眼部神经导致眼睛红肿,及时发现脑血管异常而动了脑部手术,才防止了脑溢血中风的发生。

其实在我前去医院探访 A 的途中,刚好收到朋友分享了一位拉曼大学中华研究院硕士生脑溢血中风需要经济援助的消息。我迅速的到拉曼大学中华研究院中文系研究生学会的脸书去确认消息的真伪,才请朋友帮忙汇款。据悉,26岁的事主因头痛晕倒,紧急送医。送院后,她的心脏一度停止跳动,经过半小时的抢救才恢复过来。随后做了脑部断层扫描,诊断出是因脑部血管爆裂导致的脑溢血。手术几天后她才缓缓苏醒。上半身较能自主活动,可是意识还不清楚。下半身仍无法活动,生活暂时无法自理,需留院观察。

这时 A 的先生也抵达了。他轻唤了A。 A 抬头,看到了我,笑了一笑。我不想揣测这个笑的心情和感觉。醒来后发现了一个相对陌生的自己。箇中滋味,只有她自己可以体会。

好多个月过后她说,其实出事那天开始到苏醒后的一个月的记忆,予她,是完全空白的。

生命的某一部份被硬生生按了暂停键。一些基本的日常运作,如走路、说话、回忆,都需要重新学习。
没有为何。
没有如何。
就,这样,发生了。

不容易。

那是A 病发后我的第一次探访。我并不完全清楚 A 当时的状况。之前我和朋友们都不想太打扰她的先生,所以并没有追问详情。只知道,她情绪稳定、正在进行复健、需要更多时间来回想一些事情。先生非常用心的准备了一个文件夹,打印出A4尺寸的照片。有 A 和家人出游的照片、A 常去的餐厅和喜欢的饮食、中学老朋友们的照片和名字、最近我与 S 和 A 一起去晨运的照片和我们的名字等。

我陪伴了两个多小时。说了一些共同朋友的近况;说了接种疫苗的最新消息;分享了我当义工遇到的人与事;和她的先生一起搀扶她走了一小段的路。

的确。情绪稳定。走动时需要搀扶。说话表达能力有些落差。丧失或短暂失去某些记忆。

脑溢血是大手术。她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她需要的,是时间来让身体慢慢修复。

临别前,我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说,「下星期再来聊聊天。」

其实在事情发生的十天前,她和 S与她们的家人才到我家来一起聚餐。当时大家聊了近六个小时,她没有提起有任何不适,也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四月,我每一个星期都到医院陪伴。有时候,S也同行。每一次,我都带了几米的绘本。我们谈天,也陪她在病房走廊散一个小小的步。

五月初她出院那一天,我送上了一盆花到她的家给她祝福。

后来因为疫情扩散,收紧措施令开始之后,我们就暂停了探访,只是每天的Whatsapp联系。间中措施令放缓时,我和 S 再到她的家探访。

八月,我们开始每星期傍晚步行到海边散步吹风。她的家离我家不到两公里。我跑步到她家,再一起步行到一公里外的海边。

十月,她复工了。复工前,她、S 和我三人在她发病后第一次一起外出共进午餐,再续摊喝下午茶。

十二月,她和家人在发病后第一次旅行,去美国探访留学的女儿。

她继续每天的晨运。间中,我们不时一起步行到海边散步吹风,或和S一起相约晨运再继续午餐和下午茶时光。

我们看着 A 的进步。一步一步龟速的速度,到越来越好。说话的口条和行动力,都有非常显著的进步。前脑被剃光的一部份头发,生到自然的长度了。慢慢的,散步时也不需要搀扶了。因为一只眼睛的视力正常,另一只眼睛的视力还有些倾斜,所以视力还是飘浮的。医生说,需要的是时间,让身体慢慢调适。

人生,急不来。时间会给我们最好的答案。

有人说,在中风病患晕倒的那一个时间点,人生从此就不一样了。

其实,每一个人的人生,每分每秒都在变化中,都不一样。从长大、变化到老化,刚才的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周遭的一切,没有一个事物是一成不变的。分别在于,有些变化是微小的;有些变化是明显的。

她仿佛走进了一个不是自己的梦中,却「真实」的在梦中存在着。她不想呆在这个梦中。梦境,却选择了她。 Mingyur Rinpoche 说,「我不一定要喜欢这个梦。那就任由它吧(Just let it be)。不在卡在其中。让它存在就好。只是看着、欣赏着,尽管你知道会遭遇障碍、心碎、悲伤和意外的挫折。这些你都知道。现在是你站在岸边看着流水经过的时候。只是看着,而不是被卷入水流。」

大智慧。也,不容易。

有一次一起散步的时候我问,发病后人生态度有特别的改变吗?她说,「其实没有。」我想起了王瑞杰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人生观并没有因为这场大病而大大地改变,但更能领悟生命可贵,要好好地利用时间。」A 也是。原来的她常常运动、注重饮食均衡、生活作息正常、人生观积极。现在,也是。

我的朋友们一再用生命教导我关于生命的无常。关于生命的不圆满。
活在当下。
臣服于当下。
生命就是学习接受。

真的是⋯
好。
明白了。
人生,就是这样。

谢谢 A 的勇敢。

Photo by David Mao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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