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睿瑜
2020年9月2日，马来西亚实施复苏式行管令，我悄然订了一张吉隆坡的车票，前往我做梦的地方。犹记那日是开学的第一个星期三，学校还没恢复实体课，我上了线上通识课之后匆匆忙忙赶到巴士站。对于近乎半年居家学习状态的我而言，这趟离乡终于赐予我一个名正言顺看世界的借口，也成为我平生最难忘的回忆之一。
吉隆坡，并非陌生的都市。不过，这次行程的目的并非旅行或探亲，而是完成一项使命。小学时期喜欢趴在巴士的大玻璃窗看双峰塔，那两座被妈妈称作“Jagung”（马来语：玉蜀黍）的地标是入乡的标志。妈妈总爱搭最早的巴士到吉隆坡。每当巴士经过双峰塔及吉隆坡塔时，一束毒辣辣的阳光穿过玻璃窗，直刺我的视线。低年级的时候，我用手做出遮阳的姿势，眯着眼睛看双峰塔。后来我渐渐长大，久而久之厌倦了这幕乏味的风景。
网络常说，人因梦想才会发光。对我而言，人一旦遇见梦想，才能拥有一双看得见光的眼眸。那晚抵达吉隆坡已近晚上十点，我在双峰塔临近的巴士站下车。巴士驶入市中心时，四周的建筑亮起了微弱的灯芒，那两座Jagung自然闪映着耀眼的灯光，一颗颗玉米看起来晶莹剔透。不知是居家太久，抑或“眼里有光”，望向雄伟的双峰塔时，我不自觉地掏出手机，照了双峰塔的照片。这是我身为马来西亚人二十年来，第一次用“雄伟壮观”形容我国的著名地标。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已是日历上画圈的日子。我换上正装，按照手残党淡妆懒人包给自己上妆。这么难得的机会，怎么可以草率？一切准备就绪，我再度背起沉重的笔记型电脑，搭表姐的车前往目的地——我梦寐以求的地方。表姐将我送到A电视台入口，由于防疫条规所限 ，保安只允许我一个人进入电视台。登记姓名之后，我像一只误入丛林的小白兔，战战兢兢地走进公司的大堂。那是全马唯一的付费电视台，我从小收看他们制作或播映的电视节目，如今我终于成功“跨过”电视的荧幕，坐在A公司的咖啡厅。
助理小跑朝我而来，带我搭电梯到某个放映厅准备汇报。死就死，大不了就像经历毕业论文答辩一样，最多丢脸而已。一位初生之犊莫名其妙地被带入放映厅，对着三位电视台高层汇报我的故事概念。后来我才知道这场汇报有个专业术语，它叫“提案”，属于影视剧制作前期的过程。我直立着身子站在投影幕前，手拿无线滑鼠操控PPT。为了让我放松，其中一位评审于是开启了自我介绍的话题。渐渐地，我忘了紧张，缓缓地向评审讲解我的故事概念。离开放映厅之前，评审亲切地对我挥手。口罩虽然挡去了这几张样貌，但是流露在外的眉眼，让我感受到这里的暖意与善良。离开前，我在电视台留了一张戴口罩的自拍照，证明自己到此一游。将访客证归还于保安，我隔天便从双峰塔乘坐巴士回家乡。一周后，我接到助理的电话，被告知自己的作品得奖了。
又是躲在家倒数行管令结束的日子，我一如既往坐在电脑前上网课、打报告、期待教育部的开学通告。混沌的居家学习期过了好几个月，电话再次响起——原来，我的故事即将开拍了，对一个黄毛丫头而言，这是天大的喜事！然而，当制作组邀请我亲临拍摄现场，却不偏不倚碰上网考的日子。唉，我的愿望泡汤了。当初评审问我，如果成功获得这个奖项，你会怎么做？我说，我只希望可以“参观”拍摄。是的，参观，而非“参与”，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身份踏入片场。故事人吗？我不仅零资历，而且还是一名尚未毕业的屁孩，这个称呼我受不起。我和观众一样，在网上读到了网剧开拍的新闻，坐在荧幕前等待播出。
梦想落实后，我暂且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象留在双峰塔后。我一度以为自己完成了人生清单，影视的梦，曾经追过就好。两年后，当我为实习单位苦恼，我渐渐回想起这颗赤子之心，心甘情愿地坠入影视世界的大迷林。这回，我没有选择到A公司实习，而是选择到本地影视夫妻档经营的M制作公司当实习生。三个月的实习期，我真正见识何谓“影视精神”；真正理解，观众幕前的影视梦，乃幕后影视工匠日以继夜用心打造的成果。实习结束后，我如期离开了这座城市，连同那些我还没学会的道理与知识，收拾带走。巴士经过双峰塔的时候，正值午后，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这个地标，我看得模糊。还会回来吗？还能回来吗？我不确定自己是否适合走上影视这条路，所以选择暂时逃离。
毫无疑问，我的影视梦在实习汇报结束后，正式拉上帷幕。毕业在即，是时候面对生活与抉择了。由于计划升学，我一直没替自己找一份正职。我频密思考，如果不写作，不碰影视，我还可以做些什么？我尝试了几种类型的兼职，但是没有一份工作让我找到成就感。回想当初，影视接住了一无是处的我，为我创造存在的价值。此刻，我想明白了，如果有机会，我会躲回电视屏幕后，用文字建构这片国土的电视框。我曾经在双峰塔建筑小小的影视梦。虽然每次回程，双峰塔被我遗留在身后，但是我殷切希望，未来当我再次回看这座塔时，自己可以看见粒粒分明的玉蜀黍，而非闪光晕开的模糊视线。
注：《追影·筑梦》为嘉逸娱乐有限公司制作，八度空间2011年台庆剧。本文化用此剧名，向本地影视工作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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