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国勇
时值第一份工作一年左右,新冠肺炎席卷,公司施行居家办公。我的工作是绿化,只有几个外劳轮流上班,工作量大大减少。我们依然需要穿上工作正服,早上开线上会议,一日工作大致是完成文书工作、计算及统计成本、对未来计划等,间中开车去管理地区巡查养护效果及效率,最后再写日报。看似繁多,我也不着急做,有时候不小心早上完成了,下午反倒没事干。
今天就是这么个天。记忆有点模糊了,早上完成所有公事,吃了公司准备的午餐,坐在客厅沙发上刷一会儿手机。左侧是十六楼的阳台,我们习惯半开落地窗,凉风徐徐,底下的椰树婆娑起舞,室友进房间睡午觉了。租房静悄悄的,整个森林城市都在酣睡。不久,我便斜倚着沙发,饭后全身的血都流去胃里帮忙消化,脑子越来越沉。眼前一黑,反射性地把眼镜摘下,昏昏沉沉地倒下。沙发温柔地接着我,全身陷了进去。
我感受到温热的风轻抚脸庞,衬衫微汗,睁眼看了手机,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午后阳光照耀对面的墙壁,风依然温柔,偶尔带来几片树叶。手机里也无特别重要的消息,工作群里偶有二三则关于抗疫的通知。所有事物与两小时前维持同个模样。我深呼吸,一口气填满心肺,四肢百骸松了松。我全身懒洋洋的,也不着急,就那么坐着。
往后纵有轻松时刻,却也少了那份自由自在的惬意、年少的安逸,徒增许多生活压力。齿轮转起来后只能越来越快,不能停下。
时过境迁,少年终要面对现实。我换了工作,回归正常工作时间,尸位素餐离我而去。
轻轨在面前停下。里面几位鱼贯而出,我踏入。轻轻的冷空气从头顶降下,早上七点十五分难得有位子可坐。每一站都有更多的人上来,买菜的安娣、匆忙的上班族、迟到的学生。一位大妈坐在我的旁边,臃肿的身体随着车身摆动不定时地撞我。前面又多了几个面无表情的人。
要到站之前总是很纠结。我必须穿过层层腋下、肉体的挤压,才能到达门口。在早高峰时段,轻轨站漫漫一片人海。他们大多数低着头,屏幕的光亮折射在面无表情的脸上;少数人目光如炬,眼睛看着前方,透出一股铿锵之气,大家心照不宣地遵照看不见的道路快速地前进,乱中有序,鳞次栉比。
巴士站紧邻轻轨站,是有意为之的互为犄角,组合成令人翘首以盼的灯塔。在巨大的深渊里,巴士和轻轨发出轻轻的哼声,牵动着大家的神经。人们挺直背脊,握紧手提袋,再次收紧目光。我混在羊群中,跟随队列前行,难以改变方向。
轻轨及巴士逐渐巨大的影子更加激起人们心中的涟漪,就像大海呼唤弄潮者,老母呼唤浪子,公共交通呼唤城市里的人。与其距离越近,步行速度越快,我不得不前倾身体,让自己跟上。离开也是一样,人们有秩序地逃离,继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好像人生总有赶不完的目标。
在更远处,人们失去了磁性,脚步陡然慢了下来。
忙碌的生活里,大家在相同的场景里互相影响和牵引,没人能独善其身。然而,随着社会发展,注意力攫取的方法被特地放大,大家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比如游戏、连续剧、短视频、直播,投入的时间增加,形成紧凑的生活步伐,却浑然不觉每天火急火燎,最后却一事无成。究其核心,太快,什么都抓不住;慢点,或许能细观内心,明白自己真正需要什么。
在匆忙的生活中,我勉强抓住从层层密林中穿透、碎散的时光。
我特别喜欢搭乘双层巴士。在上层登高望远,看熙熙攘攘的行人,交织出一个星罗棋布的景象,令人出神。这是繁忙的生活里,唯一悠然自得,放空脑袋的时段。回过神来,不觉已到目的地。
在巴士上,人是如此弱小无助。我们无法控制车速、交通状况、路线;也是此刻,在喧嚣的城市里,终于有个角落,我可以不再被其他人推着前进,享受短暂的休闲时刻。
太闲不好,无所事事,浑浑噩噩;太忙亦然,行色匆匆,奔波劳碌。社会对于各个阶段都有期待解读,譬如二十至四十岁这个黄金年龄段大家得努力打工攒钱,买房、买车、成家立业;到了退休年龄该好好休息,待在家中含饴弄孙,放慢脚步享受生活。极端导致社会的二极分化,反映了社会的过度趋同,进而引发多样化的缺失。每个阶段有各自的挑战,松弛有度,按照自己的脚步前行才是最好。
坐在工业区前的巴士站,稀疏的车辆在我面前恍惚而过,午后温热的季候风托起我的脸庞,我又忆起上一份工作的片刻悠闲。每每回头想起,总是又羡慕,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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