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

日尝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和态度,到哪里都能一帆风顺。唯情绪上,我也看不出你的波动,愿你是一直都如此快乐,但若你仅是一直或习惯性地隐藏你负面的悲伤和愤怒,那我也会对我作为朋友身份的不称职而感到悲伤……” ——朋友J

我的情绪是固态的,就像一根螺丝钉,反复拴住人们有意或无意投射而来的期待,练习成为或继续扮演他们眼中清醒且可靠的人。我是知道的,唯有倾尽所有努力,才能让那些“稳定发挥”和“表现正常”看起来毫不费力。面对狂风暴雨或惊涛骇浪,光是能做到面不改色站在原地,就已经是一件足够励志且可以心安理得去接受所有掌声和欢呼声的事情了。在乱七八糟的生活赛场,人们不会有太多“不进则退”的苛求,所以大多时候,我甚至不用笑着,只要没哭,他们就会为我的气定神闲而骄傲、叹服和疑惑。是啊,我偶尔也超欣赏那个独醒着,一脸也无风雨也无晴,在朋友圈被归纳为情绪稳定的超能力者。永远乐观开朗的自己。

毕竟这年头只有情绪不稳定才需要被治愈或尽快改掉的坏毛病。

“会没事的”,有时候我自己对自己说,有时候别人对我说,又或者我对别人说,它就像一张万试万灵的保命符,虚无却充满力量。信与不信,我们终究得盲目乐观地活着。快乐、活着与未来是世世代代唯一认定组建美好的名词。你看,我们不也捂住所有的新伤旧痛,走到现在了吗?正如相信那些还在淌血的,总有天会痊愈,虽然在那之前,我们免不了需要独自疗伤。

所以,关于悲伤和愤怒,我其实也无意将它们隐藏起来,或试图否定它们的存在,只是多少因为懒得解决或意识到自己暂时处理不来,又觉得交给别人是在制造麻烦,而决定把它们包扎得更加严实,就像用遮瑕膏盖住一颗颗刚刚冒起的,还在发炎及红肿的青春痘,不去计较化妆技巧娴熟还是拙劣。至少,要做到看上去很美,即便早已洞悉那是最苍白无力的抵抗。

美是相对的概念,而我始终无法接受或容许自己和满目疮痍这几个字沾边,因为我清楚知道自己是幸福的人,幸福的人是不得不知足的。就像那些运气好到明显是被老天爷精选出来,安插在人生胜利组类别里的“囚徒”,如果经常把“顺遂和完美也是一种缺陷”的话挂在嘴边,那可能是要遭天谴或被众人围剿唾弃的。幸与不幸,别人总是比我着急地给出了答案。

今时今日,我开始期许自己成为一个善忘的人,那就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将一切托付或归咎于时间,而我只要负责继续糊涂地清醒着,或者反之。

至于朋友,以及某些被界定为是分内事的倾诉和聆听,我其实从未想过自己也需要有一个特定的垃圾桶,或者不同颜色、各种形态的塑料袋,陪我分类、打包和运送积压已久的待清理的渣滓废料。即便我是如此渴望并且总在努力成为引领别人走出低潮期和负面情绪的聊天对象。我一直希望自己的爱可以再阳光明媚些,因为外头的风雨已经够大了,所以就算给不了别人烈日般的温暖,我也要想尽办法给他们送伞。但我想,你的文字是很好的提醒,唯有交换过彼此的昏暗潮湿,才能让一段关系长期处于流动状态,不至于僵硬地背对背各自强撑着。

在暂时无法放晴的日子里,找个人一起淋雨,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前些日子我给闹矛盾的室友们捎去一段话,当时只觉自己写得挺好,但现在算是读懂,也感同身受了。“当某一天,我们发现对方明明有情绪却不愿表达,或者内心几近崩溃却选择故作镇定,闭口不提的时候,要懂得等,等她主动把门打开。对于那些被反锁得死死的情绪,我们不能以爱之名急急忙忙拿钥匙硬生生把门掰开,而是要学会席地而坐,沉默地守在门外。然后不疾不徐地给她递一张小纸条,告诉她,门外一直有人在,但凡她愿意或者觉得真的有需要,那就随时打开门放我们进去。爱可以是有声的关怀,也可以是寂静的等候,而真正的陪伴是不管最后门有没有打开,下次门外还会有人在。”

在向阳的孩子和喜阴的大人之间;在讨拍的逃兵和牢靠的援军之间;在乘风破浪与随波逐流之间;在趋近挽留与放任走远之间,我始终辨识不了自己究竟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但我想我没有必要愚蠢到去探讨快乐的真伪。但愿你也是。

这篇灰黑色却有点半透明的仿书信体,写给朋友J和他昨天那些不小心或故意丢过来敲击我的文字,以及和我一样急着在大雨后晾晒自己,深怕在别人面前露出丑态的你们。记住了,往后或许仍是风雨不止,但总会有人愿意敞开双臂,笃定地说自己随时准备好接住湿漉漉的你,一如你期盼接住他们那样。

有人,是最暴烈的互信,也是最温柔的力量。

Photo by J W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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