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韶琪
在我拙劣的知识汪洋中,早期各部落的原住民会划分领地,杜绝外来入侵者,避免潜在的威胁,就像平静的水面上,不该有石子掉落。他们会提起盾牌,握紧长矛,长矛之上又是一双锋利如长矛的眼。
咚。
手机弹出消息。那是一则新闻报道:劳工法修正案——明日起,拥有超过五名员工的雇主必须实行1500令吉为最低工资的举措。这声咚,敲响了马来西亚人面对劳工时的心灵窗户,换而言之就是用石头砸碎了上帝给我们的那扇门。一传十,十传百;涟漪一圈,接着一圈,接着一圈。
且对那些泥水中泛起的涟漪充耳不闻。因为我,一个15岁对出门花钱吃饭颇有研究的中学生,对劳工仅有的印象便是擅于下厨的那双神手。
记得其中一个凌晨,我从自家花园慢步游出来,见到穿着整齐、干净制服的保安,我抬了下手,打从心里尊敬他们那从没忘记佩戴麦穗、飘带、徽章等物品的头脑后,就奔向那寂静的街巷,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在五彩斑斓的招牌下与形形色色的朋友聚会。俗话说就是嘛嘛档。
那家店的灯光充足过了头,一位劳工来点餐,转头走向厨房转述给另一位劳工。他们有说有笑,打了对方一小拳,摇摇头,很难不让我想起三傻大闹宝莱坞的场景。他走路的时候还一颠一颠的,哼着我听不懂的调调,目测很开心。
看着他们,只道人生地不熟时,有个手艺当归宿当真好事一桩,有个好兄弟简直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孤身一人在异国,面对所有陌生事物时,却拥有一位乡愁还须他解的亲人啊!
也许在闯入这方土地前素未谋面,但很莫名其妙地便有了最坚固的联系,会一起工作,一起回宿舍,丝毫不输女生的闺蜜之情,但很大可能他们甚至不知道“闺蜜”是何物。
我知道普遍上劳工返回宿舍,是有一段距离的。很不幸还要碰上乌漆麻黑的夜晚,提着一大桶水走路。有些劳工低头不吭声,有些劳工会聊天,他们穿过车水马龙,经过你我的车子。至于他们聊的是什么话题,还得是路面石子才得以知道。
不久,那双神手端来一盘金灿灿的面时,无疑在散发佛光。我给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感激。
然而后来,我在回家乡的路途中,见到一个更有橙黄色元素的场景,难忘至极。
那条路非常偏僻。我人在柔佛,但有一种身处霹雳的感觉。我妈载着我。我们的车子划过那定格的画面,离画面中的山估摸有十几公里。离我们更近一些的是能够让火车通行的铁制桥,下方是河流,不远处有水坝,再来就是护拦板。话说不知是那座铁制桥重,还是火车更重。
静静眺望快要落下的太阳,整个天空像在蒸包的笼子里。我很疲累,差点睡着,眼睛还是半阖着地稍稍用力。这时两个背影误入画面。一位身穿深蓝色衣服,一位则是淡黄色,但都是洗了很久,早已破旧的T恤。他们肩并肩坐在护拦板上,双手牢牢抓着护拦板,整个人往后仰,看似惬意。就如小说中刚刚下田完的一对好朋友在吹风休息,前额的碎发被撩至后脑勺。
和一个人,在落日之际,闯入一片可以暂时歇息的极乐之地。
试问谁不羡慕这种场景,这种友情。友人常说长大后的朋友,多数都带有利益关系,彼此的心中都在衡量着,不真诚,当真如此吗?
我一眼就仅凭背影认出他们并不是马来西亚人,而是劳工。仅仅一瞥,我记住了所有细节,直击我的心灵。他们面对着山和日,光打在脸上但我却望不到。像他们的内心,应该在想着这望不到尽头的打工日究竟目的在哪?那是很迷茫的,行尸走肉般,可以依靠的只有身边的慰藉,还要面对被别人厌恶的目光。
他们的待遇也许在刻板印象的干扰下并不好。简单来说,就是有一波又一波的泥水溅到身上。大部分劳工想要将其洗去,但他们买错了洗衣粉,或是敌不过他人的以偏概全。肤色至今影响着人的判断能力,我在社交媒体上看过友族同胞的发声,他问,为什么在他们经过车子时,车子里的人需要立即将车门上锁?
我猜,你该不会是因为怕黑吧?
反正,一双锋利如长矛的眼,如此强大的武器,应该要刺破黑暗,刺破泥水中的泡泡,刺破画面,直达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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