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
听到金莲的故事,心里有股冲动,想提笔写出大多数人在底层社会中为生存而苦苦挣扎的经历。
她们任何一个人都各有不同的经历,虽然不至于是可歌可泣的那种,但往往却被社会二度三度地排斥,使得他们不仅无处可申诉,也一直被社会误解,特别是现在从出生到成长都有速食和面包供应的年轻一代,绝不会理解当年一个卑微的女性如何生存下去。
金莲是被养父欺负而抗拒,因此惹怒养父,随后将她草草许配给有帮派背景的男人为妻,难听的话是用来抵债。烂赌的养父欠了对方一屁股债,明知对方好吃懒做,但还是狠心把她推给对方,仿佛千古以来,女人就是悲惨命运的供品,祭上了,自己的问题短暂解决了,却从此害惨无辜女人的一生。
金莲为了生活,只得想尽办法寻找出路。
当时社会风气保守,容纳不下言行举止豪放热情的女人,她们往往被标签为不正经的女人,言行举止常被人指指点点。
初中时,女邻居金莲常在屋外施展软骨功,从两根铁支中间登窗而入。当年三尺砖墙木板屋,窗都是由竖直的铁条装置而成,像牢房似的。身高不足五尺的金莲,身型像个小学生,娇小玲珑,轻易地在每户人家由窗口钻进钻出。即便是某家大门深锁,只要她想进入,几乎没有她钻不进的缝隙,我们都给她取了一个“蛇美人”的花名。
“蛇美人”常年穿短到能看到屁股的短裙,像只花蝴蝶在邻居家来去自如,仿佛每天的工作就是到每家报到,串门是她的专职。
母亲说她是非法收万字的,当年很多人兼职收地下万字,据说抽佣高,顾客中奖后会有奖金,有时大方的顾客也打赏一些小费,因此想找钱的都愿意冒着被警方逮捕的风险从事收万字工作。
“蛇美人”明知道男邻居爱吃她的豆腐,常常借着下注万字的名义与她亲近,特别是有老男人趁自己老婆不在的时候,便会对“蛇美人”伸出魔掌,摸不该摸的身体部位,平时不仅用言语撩“蛇美人”,双方眉来眼去与勾搭,加上让人脸红的举止,听者看者全都起鸡皮疙瘩。奇怪的是,“蛇美人”从不拒绝男邻居的“魔爪”,仿佛乐在其中,享受与他们打情骂俏。
后来听母亲说,她的丈夫游手好闲,她一人要照顾三个孩子和双目失明的老妈妈,全是生活所逼的。看来母亲是了解的,甚至同情她的遭遇。那时我学会一句话:如果有头发,有谁甘愿当癞痢头。
我最受不了的是,她总是没经同意,掀开我家桌上的菜罩,不管是任何食物,她都用手直接拿,放进嘴里吃。可是,母亲从来都不指责她,有时还留她下来一起吃饭。
或许只有女人才明白女人的辛苦,我家虽然不富裕,但至少母亲节俭,单靠勤劳的父亲一人赚钱养家,日子还是可以过得比其他人好一些。那时又学会一句话:女人不为难女人。这就是所谓的女人也讲义气吧!
印象最深刻的是,某次妈妈正在搓面粉团,水烧开后,她撕开面粉团,用母指压成薄片,丢进锅中煮,那“蛇美人”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我家,手也没洗,就开始掰面粉团。
我虽小,但卫生观念很重,当下立马发声抗议。母亲却袒护这个女邻居,指责我是小孩,不懂事。当天我生气,拒绝吃那锅面粉糕。
后来,母亲娓娓道来说出原因,原来父母欠了她一些下注的钱,因此不好意思指责她。通常人们都以赊账方式的下注,等到中了奖,才从奖金扣除之前欠下的钱,有时是刚好还债,多数时候是不够抵债的,中奖等于没中。
小小年纪的我看“蛇美人”到处给人赊账的方便,认定她是有钱的。当时不明白那是下策,唯有如此,她才会有“生意”可做。
她的丈夫好吃懒做,整天不是头痛就是脚痛,多数时候闲赋在家。即使有工作,也很快与人吵架而丢失工作,从来没有一份正式而长期的工作。整个家就是靠“蛇美人”撑起来的。想像电影情节常有吃软饭的老公逼美丽的妻子下海,出卖色相賺钱,任软饭老公挥霍;“蛇美人”或许比较幸运,虽然从事非法收字活动,但至少不用牺牲肉体。
面粉糕事情之后,不知是同情“蛇美人”的遭遇还是因为男人的义气,小小年纪的我也开始同情她了,不只不讨厌她不洗手和偷吃犯的错,反而屈服于她为了生活而不顾形象地付出与牺牲。不过,有时看到她小人得志的模样就会生气,特别是有顾客从她手上中奖,她自夸是“旺财女神”时,或许她是用虚张声势来掩饰她内心的不安和悲痛吧!
后来,有阵子没再看到她,听说她被警方扫赌,去蹲牢房了,又有人说她留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失明的老妈妈,弃夫跟人跑了。也有人传她欠万字票头的钱,被捉走抵债。
“蛇美人”的遭遇影响了我后来选择女性朋友的做法,严格要求自己,没能力照顾好对方,就不要因一时冲动而误了对方一生。自己一直抱着不辜负对方为前提来选择伴侣,庆幸的是,能找到一个理解和愿意同甘共苦的妻子。
可是,我有一段很长时间都不吃水煮面粉糕,特别是没戴手套直接用手捏的,总觉得心里发毛不舒服。现在除了在家吃太太煮的面粉糕,在外面我都不吃,可能是“蛇美人”留下的印象还记忆犹新吧!也有可能是社会经验丰富了,常遇见开口问下注的收字人,脑子里总想起金莲,一个不知所踪,却曾为生存而努力的女性。如果她还在,应该是安享晚年福气的老婆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