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茹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有个妇人一直尾随着我。无论我走到哪里,她就一定跟到哪里,永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从来没跟我说过任何一句话。我虽然好奇害怕,却始终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从未主动与她交流。
我和她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地度过了一个月。最奇怪的是,每当我一回到家,她就像个泡沫似的消失不见,但只要我一出门,她就会出现了。她不与我交谈,但也好像对我并不怀恶意,但我实在无法理解她这奇怪的跟踪行为。说她关心我吧,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说她想要打劫我,又不至于。我身上的穿着打扮都很普通,不值得她大费周章地跟踪尾随。或者,难道说,她认识我?
“噗噜!噗噜!” 水烧开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连忙把电水壶关掉。哎呀,开水都喷出来了,都怪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明我昨日才洗了这水壶,为什么现在这上面却还有很多灰尘呢?算了,不想了,脑袋好疼,今天还是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和阿芳打麻将呢!欸,阿芳?我是什么时候认识阿芳的呢?为什么我会完全没有印象?
为了解除我的疑惑,我开始暗地里观察她。她应该住在我家附近,不然不可能对我的行踪如此了解。她好像很喜欢穿粉红色的衣服,和我的囡囡一样,不过她的头发总是扎成马尾,利落又干净。啧,这就和我的囡囡不一样了。我的囡囡呀,喜欢披发,又或者扎公主头,她说这样才会像小公主。唉,这么热的天气,我那娇气的囡囡才不会出门,肯定躲在冷气房里享受呢!唉,话说我的囡囡,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好想她啊。
咦?她发现我在盯着她了。我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向着我家走,一时没注意脚下的水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哎哟,我这老骨头啊,可疼死我了!那个妇人连忙跑上前来扶我,很紧张地问我有没有什么哪里受伤。这是第一次她距离我那么近,也是我第一次看清她的脸。
我光顾着观察她的脸,已然忘了疼痛。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她长得好眼熟,我想了想,她长得好像我的宝贝女儿,囡囡。
我盯着她的脸,三十年的时间仿佛压缩成一瞬间,在被我遗忘的角落里,显露出来,像块五彩的石头填补了我记忆的缺口。我这才想起来,原来已经过了三十年了,我的囡囡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了。我愧疚地轻抚着她的脸,哽咽地唤了一声:“囡囡。”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是淡淡地轻轻地,应了我一声:“我在, 不要担心。” 她搀扶着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她的家。
我又忘记了,今天,该回家了。
从你无措而又陌生的眼神中,我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反正每隔几个月就会发生一次,我也已经习惯了,我又要开始当个你眼中的跟踪狂了。敬老院那边,我已经帮你打点好了,你的老朋友们都很期待你的到来。院长人也很好,每次都会告诉我你的行踪,让我可以偷偷地保护你。
年轻时,我沉迷工作,实在没办法拨出时间陪伴你。你生性体贴,不想给我惹麻烦,于是主动提出搬到老人院。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于是,这使我生活轻松的同时,又对你感到十分愧疚。
后来,你确诊阿兹海默症,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老年痴呆症,常常往东往西,一个人不自觉地到处走,又找不到回家的路。
再后来,我有时间、有金钱去照顾你了,把你接回家里和我一起生活,你也总是不自觉地回到那里,或是清醒,或是你病发的时候。不知道是你习惯和朋友们谈笑风生的生活,还是其实只是你单纯地忘记我了?
马来西亚常年夏天,这几年越发炎热,偏偏你总爱往外头跑。我实在担心你,又怕你忘记了我,于是从此扎起了马尾,跟着你一起走哪去哪,护你周全。只是会在你想起我的时候,又把你带回家。我很害怕,也很惶恐,不想再失去陪伴你的机会。
你去的地方都是小时候常带我去玩的地方,每次我跟着你走,都像是在重温小时候的时光,让我感到很温暖。很遗憾,长大后的小孩没有待在你的身边,那段时间,你一定很孤单吧。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我只要跟着你,你总会有想起来的一天。每当你叫我的小名时,我就知道你想起来了。只是拜托了,这次又要麻烦你记得我久一点,越久越好,最好不要忘记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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