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畅茶室

宇佐木若子

坐在店前的长椅上,握着夕阳余光照进手中的玻璃酒杯。余光刚好照在我的额头上, 热得我满头大汗。
然而,我心里清楚得很,这汗水不是热,而是烦,心烦。


“死老鬼,起身了。怎么最近总是睡懒觉?昨晚你到底几点回来?”

清晨四点半,妻子李月梅跟往常一样准时推醒我,每天说着同一句对白,我都听烦了。

“嗯……唔。” 宿醉至半夜才归家,我本打算一动不动继续装死,但是老婆仍是不放过我,不断地敲打着我的背,我只得起身。

穿上外衣,准备下楼的当儿,听到敲门声。

“头家,头家娘,开门啊!” 是米娜的声音。

我摸黑下楼来到店门口,在左边墙上摁下灯键,店内立马就通明起来。从柜台下方的抽屉拿出一串钥匙,走到铁门中间,把钥匙插入锁头,把铁门上的锁头打开,顺手把铁片向外推开,看见米娜、丽丽和凤珠三人已经站在门外等候。

我一手把钥匙串交给她们,一手把铁门向旁边推开、绑好和固定。门外那层栅栏也被米娜用钥匙打开,她们合三人之力把栅栏推向旁边绑好固定。这样就把早上开店的程序完成。

米娜三人是我的员工,就住在对面店屋的楼上。那是我给她们租的员工宿舍, 一人一房。她们三人工作勤快,性格也好,对客人也十分客气,店里也一片和气。做生意最重要就是和气生财。秉持着“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信念,对于三人的福利待遇一样也没少。因此,她们也在店里呆了好几年。

“米娜,早上菜车会送米丁(midin)过来,你处理一下,中午弄一道米丁炒巴拉煎和一道米丁莎拉。最近很多顾客都要求这两道菜。”

“还有,过一会儿小老板过来,让他修理一下抽水马桶。” 吩咐完后,我就从柜台的抽屉里拿出五十块钱揣在兜里,走到巷尾的杂货店买份报纸。

店里不需要我操心,日复一日的工作,她们都游刃有余。


“死老鬼,你怎么睡在地上,脏不脏啊?”老婆用脚踢我的胳膊。很疼,疼得我惊醒。

“你干吗踢我?” 我翻身坐了起来。头脑晕乎乎的。

“你看看你还有没有个老板的样儿?喝得醉醺醺的。”老婆斜着眼瞄了我一下,略过我走进厨房。

“哎哟,米娜,吓死我了。” 听到老婆尖叫,我不由得往厨房方向望过去。看见米娜已经开始烧炉,忙活起来。

“老板娘,我送老板回来的。但是,老板太重,我抬不起来。”

“活该让他睡地上。谁叫他喝酒喝得那么欢。” 老婆还是逮到机会骂我。

我头疼,扶着椅子撑起身子,想着上楼躺一会儿。

啊,对!我想起来了。昨晚是隔壁家私店老李娶媳妇。作为街坊邻居又是多年的老朋友,我被邀请做主婚人。除了当主持人,确保婚宴的流程顺利推进,作为主婚人的我还得给主人家贺酒挡酒。当然,这事儿我常做,对我来说没难度。

“来,祝贺我们的小李长大成人。如今抱得美人,期盼能快点添丁生子。我们 一起举杯。”

“来,来,招待不周,大家见谅,多喝几杯,多吃。我们主人家管够。”

“来,来,来……”

婚宴结束后,我东歪西倒地走出酒楼,但是我还有意识,知道自己得回家。

“没事,我可以自己回去。就两步路,过一条巷子就到了。” 宴会结束时,我跟老李道别,婉拒了他要送我的好意。



“头家,头家,老板娘晕倒了,你快点回来看看!” 米娜在电话里大声喊叫。

“我马上回来。” 等不及挂电话,我飞奔出咖啡店,连报纸都忘了拿,帐也忘了付。

三步并两步,不到三分钟,我已经回到店里。

门口挤了一堆人。我打算“扒”开人群往里走的时候,人群突然在我面前开出一条道,两个穿白衣的男护士抬着担架,从人群中出来。

“月梅,月梅,你怎么了?” 我冲到担架前开口问的时候,儿子在后面喊我。

“爸,你跟救护车一起去。我们随后到。” 我一时没了主张,听儿子的话, 就上了救护车。

经过一番抢救后,月梅被证实轻微中风,需要在医院救治和检查一段时间,等情况稳定后,就可以回家。之后,就得复建。医生说复建做得好的话,可以恢复成跟往常一样。让我们努力吧!这是医生的的嘱咐,也成了我的紧箍咒。


老婆从医院回来后,身体未见转好,整天卧床。米娜只好搬来家里,帮忙照顾老婆。

然而,老婆还是不改当初的毒舌,每天不是在吼人,就是在骂人,再不然就是使唤别人为她做这拿那,一刻不得闲。

几个月下来,我的精神备受煎熬。每晚受到谩骂声的轰炸,没得休息,白天还要开店做生意,让我身体十分疲劳,心情更是一团糟。

“头家,衣服已经给你晾好了,头家娘的补汤,十分钟后就可以熄火。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去冲凉休息了。” 米娜从厨房走出来。

“米娜,你过来陪我喝喝酒,说说话。” 我招手让她过来。

“头家,别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没事儿,就喝两杯。”

“头家,你看看这些酒瓶子,都已经有七瓶了。”

“我赵悦畅是何许人啊?人称打铁街不倒翁。这几瓶啤酒算什么东西?来,拿出我的珍藏,我们一起品尝品尝,你就知道什么是人间美味。”

“头家,你喝醉了,准没好事。你还记得李叔孩子结婚那天的事情吗?” 米娜弯腰捡起桌子下散落的酒瓶。

“那天怎么了?我是喝多了,但是,我还清醒啊。我还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吗?”我觉得头有点晕,想直接躺下。躺下前,我仿佛听到米娜说了些什么。

“那天,你去了我们的宿舍……”


如往常一样,听到拍门声,我起身下楼开门。开门一看,是丽丽和凤珠两人。

“米娜呢?” 我问。

“米娜回乡下去了,说有急事,昨天晚上就回去了。”

“怎么都不提前跟我说?突然走了,那么没交代。” 我埋怨。

“对了,丽丽,一会儿你去楼上给头家娘换洗。米娜不在,你帮忙弄一下。”

“还有,凤珠,菜车来的时候,多买两斤苦菜,下午我要腌制咸菜。”

“还有,打电话给米娜,让她把事情办完,快点回来上班。头家娘还得由她来照顾!”

“知道了,头家。”

吩咐完后,我就往外走,去咖啡店吃早餐。

这是一个平凡又繁忙的一天。


“头家,有人找你。” 我在厨房里忙,凤珠喊我。

“来了,来了。”

店前站着一名友族妇女,她的手里抱着一名婴儿。

“要吃什么?进来坐。” 我招呼着她。

“Tidak perlu。Ini surat daripada Minah。” 妇人把一封信交给我,然后带着婴儿走了。



头家: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回到我的家乡。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是关于我妈妈手上抱着的那个孩子的故事。是的,我相信你也猜到我想说,这个孩子是你的,而我也知道你不会相信。

还记得隔壁李伯娶媳妇那天吗?那天你喝醉了,踉踉跄跄地走来我们的宿舍敲门。我给你开门,结果你就直接走到我的床上躺下。我看你满头大汗,就拿了湿毛巾给你擦拭,可是你却反过来欺负我。但是,我没有反抗,因为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头家。我敬爱你。

后来,我搬到你的家里住,以为可以更接近你。但是,你只对喝酒有兴趣。 每天关店之后,你就喝到醉醺醺的,什么事情也不做,也不帮我照顾头家娘。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你渐渐失望,也不再喜欢你。终究,头家娘对我不错, 所以我留下来继续服侍她。头家娘天天骂你,却从来没骂过我,还总是赞美和鼓励我,说我煮的菜好吃,我洗的衣服干净舒服。然而,你呢?总是像烂泥一样,喝得烂醉,还打翻家里的物件和碗碟。你可知道这些碎片收拾起来很麻烦?

我尝试过很多次,想要找机会跟你说那一晚发生过的事,但总是失败,因为你不是喝醉就是不在家,要不就是很晚才回家,或是不省人事,被别人抬回来。久而久之, 我就放弃了,反正我也不需要你负任何责任,直到一年前的那一天。

我发现自己的下体突然疼痛,而且流血。我不知所措,只好直接去看急诊。医生告诉我怀孕的事,我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才好,当下我就给我母亲打电话。当晚,母亲就让我大哥把我接回家乡来。我用十个月的时间,想清楚了自己和孩子前面的路。我决定留在家乡跟家人一起生活。你不必找我,我们以后就不再联系,各过各的生活吧!

我让妈妈带孩子过去,是想让你看一眼孩子。从此以后,孩子就归我所有。我的生活,家里会给我打点,你不必担心。孩子会活得好好的,因为他也是我的孩子。

头家,你好好照顾头家娘,她是个好女人,而且也十分爱你,只是你没察觉而已。忘了我和孩子的事吧!

米娜


“老婆,今天天气很好。我带你去公园转转如何?” 我一边动手推轮椅,一 边把座位整平。

“老鬼,你转性了?突然对我那么好?”

“年轻夫妻老来伴,不是都这么说的吗?现在只有我们俩老鬼作伴咯!”

“你才是老鬼。”

“对,我是老鬼。老鬼要推小媳妇出门了。”

“哈哈哈。”


世事没有那么难料,都是柴米油盐。
感情没有那么复杂,都是细水长流。

注:本篇文字全属虚构

Photo by Harli Marten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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