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与电单车的故事

张雨

1977年。

爸爸储蓄足够的钱后,买了一台本田(Honda) 70cc的电单车。那年代,胶工用它来载大桶的胶水,杂货铺靠它派送干粮和载火碳,总之就是耐用、好用,几乎可以上山下海了。

在这之前,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是爸爸年龄二十出头,踏入社会工作后,用赊账方式分期付款买的。

我们难以理解的是,为何区区百来零吉的一台铁马搞到要供期才能买下?事实上,当年的薪水收入极低,除了劳力活儿,几乎没有什么就业机会。当时外资园坵大举开发,最缺人手的就是俗称的“做草”工,那是家家户户一个或更多人参与这行业。做草就是用人力将园地里的野草除去,做草以日薪计算酬劳,不过却是很低工资的,相对地,物价就显得特别高。特别是,当时没有工厂本地制造,全是“泊来品”进口货的年代。除了一物难求,很多还要预订,因为商家也资金不足,没有大量囤积商品。电单车就是当时奇货可居的热门商品,不像现在的电单车行,摆放大量的电单车供观赏与选择,当时甚至是看图下订金,然后就一日又一日的,引颈长盼,祈祷早日将电单车“牵”回家(福建人将提新车说成“牵车”)。

爸爸为了考取执照,每日工后一有时间,就对着拼音的交通规则纸(Undang),念了又念。由于爸爸没读过书,除了自己的名字外,可以说大字都不认识一个,更何况是要用国文来考试,真是考验毅力与坚持了。

当时我是10岁,却已当上爸爸的小老师,指导爸爸背颂短句,印象深刻的几句,像:弟大破裂布星甘兰(tidak boleh pusing kanan)、烂布美啦(lampu merah)等字句,对一个没学过国文的人来说,是比做工辛苦,全都靠死记死背。后来爸爸最终还是重考3次,才完成考试,晋级到公路考试。公路考核对爸爸来说就简单多了,一次就闯关成功。爸爸说,多亏平日能挂个“L”牌上路,借此练习,练习次数多了,就熟能生巧。

爸爸防人心很强,会用细小的纸章或碎片放在电单车上做记号。凡被人动过以后,都没能逃过他的火眼金睛。他也不将电单车停泊在超出视线范围以外的地方,猜想他清楚知道得来不易,所以要好好珍惜,但有时似乎过了头,搞到大伙都紧绷神经线,怕万一真顾不好爸爸的“宝贝”,肯定大祸临头。

小六那年,很多家里长辈有电单车的同学,都学会骑电单车了。而我因为先前有了一次偷骑不成却弄坏车的心里阴影(其实是没开锁就要启动引擎),被父亲严禁使用他的“宝贝”,所以不敢向脾气暴躁的爸爸要求学骑电单车。

爸爸对待电单车那么“宝贝”,不是担心被偷,而是害怕被人恶意破坏,因此我每次都被说服跟随爸爸外出,目的是当他的守车人,又或是肉身电眼。只要他去银行或还水电单,难以估计等候时间,他就会带上我做电单车的保镖。他会问有人碰过自己的车吗?当时心里不服,常嘀咕:不就一辆破车,还“巴痺”什么?(他不担心自己儿子被人拐走,只顾电单车的安全,有时会生他的气)

爸爸还没考获驾驶执照以前,电单车挂“L”牌,不可载人。那时,他是不会离开他的“老婆”太远和太久的。原本我不明白为什么优势妈妈会指电单车为老婆,后来妈妈解说,自从有了电单车后,“老婆”就换人当了。每天抹身和检查轮胎气压,比与自己老婆相处交流的时间还多,难怪妈妈讲这话时有点酸溜溜的感觉。

这话很熟悉,原来男人爱车胜过妻子,不是最近才有的事。早在很久以前,我还很小很小时就已经存在,这应该解释成男人的基因、男人的动力与热情,本来是就靠车来维持的。生命和虚荣,车代表了颜面,包括只爱玩具车的小男孩也算是吧!

爸爸一生中,买下2台电单车。同样的牌子,一新一旧,不同场合就用不同的电单车出门。

新车只能走街用,旧的那台一直都没有退役,一直提供服务到爸爸双脚无力,被我劝阻不能再骑后,他才人车一起退休。

没有骑车的日子,爸爸依旧定时启动,给电单车热身,保养工序做足,十足车奴;如此专一的男人,近乎自闭方式地活在自己的人车世界中。事实证明,人的情感是很微妙的,不关车价与车款事;念旧的人最不舍的,就是曾经伴随自己从辛苦一路走来的物品,尤其是初恋的那个,爸爸的老电单车是一手用到最后,算是有始有终。

Photo by Kent Pilcher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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