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恩煊
“不要变成无聊的大人,不要为了钱放弃自己坚持的东西,不要做不喜欢的工作,不要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不要和喜欢的人吵架,不要和不喜欢的人结婚,然后再分开。不要忘记我。”
再过几个月就是毕业季,同学们纷纷开始倒数与亲近的朋友所剩无几的相处时间,在百忙中约出去拍纪念照。时间就在日历被撕下的那几个瞬间被不断加快,又在快门被按下的那一刻永远凝固。
我拿着同桌的他递给我的纸条,听着蝉鸣发呆。
还没想好未来该怎么走的我,就这么被时间的浪潮推向了大人的位置。我的以后会怎么样呢?按部就班地工作,过毫无激情的生活,每天计较着明天还养不养得活自己,成为世界上那么多人里,平平无奇的分子。
“哎,要不然我们趁现在来种花怎么样?等到毕业应该就开花了吧?”
他的提议让我也心动不已,但是我们俩都是农艺新手,对种花完全就是一窍不通。
“还是先好好上课吧。”
没想到,我的回绝并没有打消他的念头。在那天之后,他总是会提前做好所有功课,在下课的时候搜索有关养花的资讯。就在我内心思考他究竟会坚持多久的时候,他把一本厚厚的笔记扔到我的桌上。
“我研究过了,雏菊很好养的,小小的,和你一样。”
他一说这句话,就免不了被我一顿揍,但他好像乐此不疲,并以此为乐。
那天之后,他就开始了他的园艺生活。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班主任同意他在班上养花的,我只知道他擅自把我也归类在小雏菊的监护人那一栏里面,还义正言辞地要求我必须做个好家长,爱护它,直到它茁壮成长。
“你发誓!要不然我不信。”
就在我勉强答应他替小雏菊浇水后,他说。
“我拜托你,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
话虽如此,但为了应付他,我还是发了史上最为无聊的一个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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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这个雏菊是不是营养不良啊?怎么都不会开花?”
我拿着肥料均匀地往盆上撒,边撒边问。
“你才营养不良,你一米一。”
我不理会他的嘲讽,径直向课桌走去。距离考试只剩下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我对照顾花这件事已经不再像当初一样用心。甚至可以说,我已经厌倦了种花。关于它会不会开花的疑问,就像我的未来一样,模糊不清。
“你还是少把时间放在它身上比较好。”
我看他对那盆毫无希望的雏菊那么上心,于心不忍地把他唤回现实中,暗示他赶紧读书。我的搜索栏里开始出现各种“高薪职业一览”、“适合毕业生的优渥就职机会”等等的文章,而他则依旧在保证课业跟得上的同时,痴迷着那盆对他未来毫无帮助的花。
他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我把参考书翻页,头顶的风扇把他的声音吹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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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进入一个星期的倒数阶段,我已无暇顾及其他事物,脑袋里面只剩下读书。当我埋头死背历史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他的声音,语气中带着满满的雀跃。
“你看,开花了耶!”
他把花捧到我面前,我敷衍地“嗯”了一声,继续沉溺在课本里。
“你不觉得你很幼稚吗?”
就在他讨伐我过于冷漠后,我出声反击。
“管它是雏菊还是什么菊,拜托,种什么都是种,种什么不开花?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可以做吗?天天围绕着这盆花,到底有什么用?它只是一盆花而已,什么时候种,在哪里种,和谁种,根本就不重要!”
或许是备考的生活过于压力,我几乎失去理智,以高分贝吼完这句话后,看着他错愕的表情不知所措。青春期的高自尊让我无法立刻低下头道歉,却也让我惭愧不已。我们的友情在那天无声地宣告决裂,班上此后也安静许多,再也听不见我们的打闹声。
那盆雏菊也一样,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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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都如愿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走向各自规划好的人生,两个完全相反的世界。
最后一次回校,大家都哭得很凄惨,尤其是班上的男生们,哭得一抽一抽的,让女生们大跌眼镜。
只有他没哭,坐在一旁无奈地安慰其他同学。我突然想起,我们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说话了。
老师把那盆栽拿过来,说没人要的话,她就把盆栽送给校工叔叔了。
我还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激动,跳起来说什么:“小雏菊的盆只能用来种小雏菊!”
但是他没有。
“我没意见。”
他对着老师无所谓地耸肩:“要的话就拿走吧。”
我有很多想说但是却没能说出口的话,比方说“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所以拜托你好好念书”,比方说“我们和好可以吗”,比方说“不可以,小雏菊的盆只能用来种小雏菊”。
但是我没有。
“另外一位监护人呢,你也没有意见吗?”
老师猝不及防地转向我,似乎在询问我的意见。
“只要开花就好了。”
我不敢看向他,一直到听见老师乐呵呵地说:“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种什么不会开花?”
也不一定得是小雏菊,换成其他花也可以。
是啊,这句话是我自己说的。
种什么不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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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知道雏菊的花语——
“暗恋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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