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双
大概是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吧,只要妈妈跟我说,吃什么对身体的哪个部位好,我便会拼命吃。记得有一段时间,身边一位长辈发现我脸色和手掌发黄,我妈听后还以为我的肝脏功能出现问题,过后才发现我是因为听说火龙果、木瓜预防便秘,又听说胡萝卜、番茄等能让视力变好,吃了大量这种有红黄色素的食物,代谢上出现了问题,所以才会全身发黄。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常被哥哥说,我是个怕死的人。
但我从来不会因为哥哥给我的这种标签感到不快,更没有极力否认,反倒觉得这个标签是对我重视健康的行为的一种认可。一直到大学时期了解到间歇性断食,身边常有人想要执行却又因为无法摒弃一直以来的多餐习惯而屡屡以失败告终,而自己却能轻而易举地从1212、1410、168一直坚持到186,我更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能为健康赴汤蹈火的人,也是一个在健康上无坚不摧的人。
一直到自己怀孕,向来对自己的健康状态信心满满的我却开始担心了起来。虽说我有规律的运动习惯,在饮食方面也注意均衡,但自小“贫血”却是我过不去的坎。到医院验了血,发现我的血红蛋白计数果然偏低。虽然医生表示我的血红蛋白指数并不算太低,只要多摄取铁含量丰富的食物就可以了,但是本就不允许自己的身体出现不理想指标的我是怎么都不能坐视不理的。我开始服用铁剂,摄入大量红肉和菠菜,就像给一个濒临枯萎的植物浇灌充足的水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身体缺铁性质逐渐恢复生机。再次产检时,医生表示我的各项身体指标,包括血红蛋白计数,全部已臻理想范围。那一刻,随着血红蛋白的提升,自信也在继续茁壮成长。
那一天,内裤上突然出现一大片褐色印迹,我的脑袋倏地一片空白。我把自己的所见拍了起来,发给同为医生的丈夫的姐姐,他们都让我先观察多一阵,并且减少活动。一直到夜晚,褐色印记竟然变成了红色粘液,我愣在厕所里,不知该继续坐在马桶上,抑或该站起身来。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株获得了充足的阳光、水份、空气,本该健康成长的植物,却突然感受到枯萎的威胁,于是迫切地想从土壤中寻求答案。
明明八个多星期的胚胎,医生说依照扫描只有五个星期六天。也许是你记错了你最后一次月经来潮的日期吧,医生说。要不然就是你的胚胎本来就不健康,所以不会长大,医生过后又补充一句。自我发育以来,妈妈便教我在日历上将经期的时间标记起来,这样便能准确知道自己下一次的来潮时间,也能在经期推迟的时候及早发现。我一向以来都紧记妈妈的教诲并严格执行,经期也很幸运地总是准时报到。但听过医生的话后,当时的我竟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最后一次来潮的时间。
那一次产检之后,我吃着安胎药,躺在床上几乎不敢动弹,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株植物,生怕稍微一动就会被连根拔起,失去所有的根基。多喝水对身体好,所以身边的人常被我的饮水量震慑。在那个躺床的分秒里,我却一小口一小口地控制着水量,甚至在有一点渴时,只敢咽口水让自己再忍忍,生怕一站起来,体内的某重要部分会不受控制地滑落出来。那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如此不自信,就像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哪怕多么微小的一阵风都有可能让它剥落。虽然身体静止在床上,但我的脑袋却像墙钟的秒针一样不停转动,不断回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孕妇不该做的事,或者没做到什么孕妇该做的事。就像那看似平静的时针,其实在暗地里被秒针搅得一团乱。
渴着睡到另一天早晨,晨尿果然还是最管不住的。我拿起一旁的手机不停刷着脸书,试图用滚动的屏幕驱散那渐渐膨胀的尿意,仿佛徒劳地想用手稳住那些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叶片。随后我又抬起双脚靠在墙上,利用这最后一丝力气祈求胚胎能呆在身体多一刻是一刻。然而,这份祈求终究还是敌不过逐渐膨胀的膀胱。我缓缓地撑起身子,就像在轻轻扶正一株脆弱的小苗,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将它折断。双脚似重似轻地触碰地面,每一个动作都被小心翼翼地放慢,仿佛每一步都决定着生死。我屏住呼吸,努力将身体的重量一点一点转移到脚上。当我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的那一刻,腹部传来一股沉重的下坠感,小苗的根系正在挣脱泥土,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涌上心头,让我整个人像被突然抽空了力量。
昨晚医生嘱咐,若流产了,要把流出体外的物体全部装好,带到医院给她查看。当时我还特意询问医生,怎样知道自己是不是流产了。你会知道的,你的腹部会紧抽一下,就跟抽筋一样,随即你会感到一阵下坠感,医生回答。医生似乎忘了说,下体还会感觉到一块跟拳头一样大的软糯物体。
那一刻真的怕死,但不是怕自己死。
宝宝只是忘了带礼物。孕早期流产不是妈妈的错,是胚胎本身不健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上天知道宝宝不健康,不想要父母和宝宝都辛苦,所以就让宝宝回到天上去。
清宫手术完成以后,身边知道我流产的人纷纷为我送上这些话。我总在他们慰问之际,毫无忌讳地述说自己从进院到完成清宫手术的事迹。你知道吗,当时医生说,她只能给我安胎药,我也只能多休息,其他的就看宝宝自己的造化的时候,我哭得真丢人啊。还有,进手术室的时候,我全身颤抖得像开了震动模式的手机,哈哈。原来电视剧演的都是真的啊,又怕又冷的时候真的会止不住地颤抖。哇,那天我就知道胎儿要掉出来了,我竟然把脚靠在墙上,以为这样胎儿就不会掉下来,真笨啊!身边的人看见我笑,都不敢跟着笑,想方设法地转移话题。
我的手机没关,你几时要打给我就打给我吧。这是自从我出现褐色血迹开始,远在东马工作的姐姐对我说的话。丈夫从我第一次出现褐色血迹起,就一直陪着我进出医院,还特地拿假陪我直至我被送进手术室,术后更是给被禁食了一整天的我喂食。异地好友一听到我流产的消息,也特意回来,在我还没落泪就红了双眼。茹是身在另一个州属,拥有自己律所的大学好友。她成天忙着招揽生意,时常因为工作过于繁忙而跟男友之间的感情处于紧绷状态,却在得知我流产以后,来电说要来我家陪我聊天。身为基督徒的大姨特意发来语音,为不是基督教的我祷告。我还记得小月子里妈妈煮的每一碗黑枣红枣水、黑木耳炖鸡、红酒鸡…… 还有家人之后特意为了让我散心而安排的小旅行,以及旅途中哥哥不断把菜单递到我面前,让我点自己爱吃的。
流产的真实原因,或许就像医生说的优胜劣汰吧,又或许宝宝真忘了带礼物,但我却觉得宝宝是带着使命来的,离开是为了提醒我,身边一直有很多很疼爱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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