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裁缝师

钟棋

破破烂烂的世界,总有人在缝缝补补。

近年来,这句话在社交媒体上广为流传,几乎成了大家朋友圈里常见的文案。它通常配上风景宜人的照片,获得了无数点赞,仿佛在提醒我们,即使世界破败不堪,总有些温暖的善意存在。

我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是在中国大陆的抖音里。

视频里,人们匆匆忙忙地走过,一个红色的气球像狂欢后的残余,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我以为它会在这繁忙的街道上被无情地踩破。然而,背景音乐突然一转,一只小土狗出现在镜头里。它蹦蹦跳跳地走向气球,用鼻子轻轻地将气球拱起,推向空中。随着气球的每一次浮动,小狗兴奋地摇晃着尾巴,追逐着气球。

那一瞬间,视频里昏暗的气氛变得明亮了许多。

忙碌的人们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小土狗那有些笨拙的身影追逐着气球。气球掉落到地上,小狗狗怎么也拱不起来了,路边的大爷轻轻一抬手,将气球推向一侧,小狗兴奋地奔向气球。一男子微笑着将气球踢向另一侧,所有人都忍不住逗起了这只平平无奇的小土狗。

视频的最后,镜头转向了周围。大部分的人都停下了匆忙的脚步,原先没有笑容的脸上,都带着浅浅的微笑。然后画面渐暗,出现了这个句子:世界破破烂烂,还有小狗在缝缝补补。

我被那个视频感动了,甚至真的开始这么认为了。

我自认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在路边看见盲人过马路,我不会伸手去搀扶;在银行门口见到乞丐,我连手里的一块钱都不愿意施舍;在饮食中心吃饭,我从未向任何老人或小孩购买过东西;在大街上遇到步伐缓慢的老人,我甚至会因为他们的迟缓而感到厌烦。

是的,我不善良。但是啊,就像枯木渴望春风,我也喜欢接近善良的人,喜欢在善良的人群中掩藏自己的恶毒。因此,我身边总是有很多善良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我对这个社会产生了一种厌恶。

我从不搀扶盲人过马路,但是我却经常看见有人这么做。我从不施舍钱财于乞丐,但是我身边善良的人总这么做。他们得到的是什么呢?当然,我知道,乐于助人是不求回报的,可是谁会愿意被恶语相向呢?

前个月初,我独自从银行出来,看到一个小女孩和她的母亲在门口。女孩奶声奶气地请求妈妈给她五毛钱硬币,表情慎重地承诺着:“我会从我的piggy bank拿五毛钱还你的!” 随后,她踩着雀跃的步伐,走向坐在门边的乞丐,把自己的五毛钱硬币投进了那乌黑且锈迹斑斑的罐子里。

硬币掉入罐子,没有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我为乞丐一天的收入感到惊讶的同时,耳边传来了小女孩母亲的嘲讽声:“你是认为五毛钱能买米吗?浪费钱!”

我没有多作停留,打开车门,启动引擎,目睹着眼前的这一幕。乞丐用眼角瞥了一眼小女孩投进硬币的罐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肢体也毫无动作。

看吧,所有人都在嫌弃小女孩视若珍宝的五毛钱硬币。

我坐在车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人往罐子里投钱。可笑的是,乞丐像被植入了代码的机器人,只有当投进的钱超过十令吉,他才会抬起头,做出仰视的姿态,口中说着什么。

我从钱包里拿出两张一百令吉,熄灭引擎,锁上车门,缓步走向那四肢健全的乞丐,将一张一百令吉对折再对折,投进罐子里。

他抬起头仰视着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自己三天没吃饭了,要我再给点钱。我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从口袋里拿出了另一张一百令吉,再次投入罐子里。

这时,我看到他挪动了身体,用一种近似双膝跪地的姿态看向我,说自己的孩子生病了,需要看医生。

你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很懂得拿捏人心。他卑躬屈膝的样子,确实能让我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一种高高在上的人上人感觉。我摇了摇头,他却一再纠缠,仿佛我的拒绝并未打消他的念头。

看吧,善良的人总是会招惹麻烦缠身。

我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旁边肮脏的罐子,轻声道:”别逼我把你的罐子扔了。“

意料之中,他沉默了。我扬起笑容回到车上,启动引擎,离开了现场。

这是我自幼儿园以来第一次做“善事”,但我并没有从中获取任何舒适感。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从他的口中听到哪怕毫无诚意的”谢谢“,仿佛我的施舍是理所当然的,给得不多还可能像小女孩一样被他无视,然而给多少都不能使他满足。

我一直佩服那些心地善良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温暖的光辉。他们的一瞥一笑散发着暖暖的色彩。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光明和希望才总是在缝隙中照射在这破烂不堪的世界。

然而,这个世界对待善良的人,总是有太多的恶意。虽然我无法成为一个真正善良的人,但我仍然渴望这个世界能更多地包容善良,减少恶意。

Photo by Mei-Ling Mirow on Unsplash

Related posts

永远的小孩

【小寒】人生最后的礼赞

想给父亲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