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雨
十八年前的那一天，也是高等教育文凭放榜的日子。凌晨一点，我辗转反侧，神经紧绷得如拉满的弦，心跳在耳边轰鸣。数羊数星星，任何事物都无法平息揭晓成绩的恐惧。每一秒仿佛是一个世纪，我的思绪在未来的各种可能性中徘徊，既期待又害怕。
“咳咳……咳咳……”
妈妈的咳嗽声打破了多少个寂静的夜。她已经与病魔对抗了一个星期，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每一个沙哑的声音都刺痛着我的心。有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有时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昨天，妈妈终于去看医生，医生说只是普通的感冒咳嗽而已，吃药休息就会好。
曾经热闹的厨房，如今已沉寂。她的招牌菜香气依旧徘徊，是苦乐参半的提醒。我常常站在她身边，聊着学校里的琐事，却未曾帮忙。现在，她独自一人面对病魔，我真心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为什么妈妈总是承担厨房的重担？她们的梦想是否在后炉上慢慢煨煮？当妈妈康复时，我一定要问她那些梦想。或许，她的回答会让我更懂得她的辛劳与坚持。
早上，我起得特别早，或许根本就没睡吧，我的神经驱使我起床。我换了衣服，叫哥哥载我到学校，出门前我看到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看起来好些了，我有点高兴，想必这是个好预兆吧！
我问她要吃早餐吗，她回答的声音脆弱得如同吹制的玻璃。我冲进厨房，调制我最擅长的热可可，配上几片饼干，然后递给她。出门前我不忘提醒她按时吃药，告诉她我要去学校拿成绩单回来给她看。她没有力气回答，只是弱弱地对我微笑，似乎那是她所有的力气。
我进到学校，熟悉的空气，承载着几分沉重。我的心跳从早上开始就莫名地加速，有时还有几分疼痛的感觉，我想是因为太紧张没好好休息的关系吧。还有两个小时就公布成绩了，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徘徊，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来这里吧，我踏在曾经踏过的每个角落，这个地方，陪伴着我五年的成长，承载着笑声和泪水。
突然有一位同学大声喊道成绩放榜了。走廊也一时间被学生们蜂拥而至公告栏，争先恐后地窥探着他们的命运。我不就是个矮子嘛，当然看不到。你推我撞了一阵子，我终于来到布告板前，我在那密密麻麻的字母里寻找着熟悉的名字。终于，我的名字——Si Yu——以粗体字刻在那里。十门科目，五科A，五科B。然后，就像一个意外的礼物，我的天敌——数学——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A。
我心里忍不住赞叹着自己，喜悦全都溢出来。我紧紧地抓着成绩单，急切地想回家和妈妈分享这一切。正当我沉浸在欢乐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是哥哥。
“妈妈她不行了，我们赶快去见她最后一面吧！”哥哥声音有点颤抖。
这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言语无法表达。天空下起了雨，映射着我的悲伤。哥哥拉着我冲向了车子，路上交通拥堵。在车内的宁静中，哥哥的手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的肤色开始显得苍白。他的沉默是一个深渊，我迫切地想要弥合它。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反复着同一句话：我以后怎么办？没有妈妈的日子怎么办？
哥哥的目光依然固定在前方的道路上，眼神坚定。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只有引擎的节奏性嗡嗡声。我用手背擦拭眼泪，衬衫的布料湿漉漉地贴在我的皮肤上。生活怎么会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一切怎么会在眨眼间从完美变得无法忍受？我希望这只是一个恶梦，或是一个残酷的玩笑。
我们到达了医院，我用颤抖的手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消毒剂的无菌气味充满了我的鼻孔。妈妈——她躺在狭窄的病床上，皮肤苍白，身体静止。我伸手去抓她的手，冷意渗入了我的骨头里。紫色的皮肤破坏了她精致的面容。
这怎么可能？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我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妈妈说，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她，很多很多的感激想告诉她，她怎么可以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先走呢？至少要走也带我一起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紧紧抓着我的成绩单，那个我为之不懈努力，但她却永远都看不到的成绩单。
我们为她准备葬礼，日子在模糊的悲伤中交织。人们来来去去，他们的哀悼声如同远处的低语。我坐在角落里，心灵追随着妈妈，世界在继续运转，而我却仿佛被冻结在这一刻。葬礼上，亲戚朋友们不断地对我说“节哀顺变”，这四个字听起来像是安慰，实际上却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进我的心。我开始感到昏眩和作呕，因为每一次的“节哀顺变”，都是一次无情的提醒——她已不在。
葬礼结束后，庄严的仪式落幕，最后的慰问声也渐渐消失，空气中弥漫着无尽的悲伤。失去的重量像沉重的裹尸布，压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我转向爸爸和哥哥，他们的脸上刻满了共同的悲痛。我告诉他们我想一个人走回家。爸爸和哥哥以为我需要独处来整理思绪，在潮湿的空气中呼吸，找到脚步节奏中的慰藉。但他们不知道——我渴望的不是孤独，而是没有回忆。我们的家，曾经充满她的笑声，现在却回荡着妈妈的记忆。每个角落都留有她的碎片——她最爱的咖啡香味，她在我生病时手抚着我额头的温柔，她哄我入睡时哼唱的老摇篮曲。我怎能面对那空虚？我怎能忍受那些寂静的房间，餐桌上空无一人的椅子？
雨继续下着，沉重而不间断。雨滴粘在我的睫毛上，将世界模糊成一片水色迷雾。每一滴都是记忆，为妈妈流下的泪。也许雨是她无声的道歉，她告别的方式。自从她离开后，雨就一直没停过。每一滴都刺痛，但痛楚却在我胸口。
当我回到家时，我看见了早上为妈妈准备的热可可。其中一半还剩下，冷冷地被遗弃了。她再也不会从那个杯子里喝了，再也不会在杯沿上分享故事。我回到房间，蜷缩在角落里，哭泣到天亮。
你是否相信母女之间的联系？我相信。今天早上的心跳——不是因为成绩放榜而紧张。而是妈妈在低语的告别。她的爱，她的痛苦，她的离去——都刻在雨滴中，渗入我的灵魂。
妈妈，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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