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淇
流浪的日子里，嗅觉变得格外敏感，用力地捕捉着潜意识里的芳香。
他开始学着自己生活。翻找、争夺、啃咬、奔跑，最后再带着满身伤回到那个相约的路口。那个她放学时一定会经过的路口。
彼时的他，会在这里乖乖地目送她到学校。彼时的他，会在很远的地方看见她时就朝她大喊。他还记得，在阳光拉长的影子下，她会朝自己奔来，而自己也朝她奔去。六年的时间，让守护已成了他的代名词。
陌生人的眼光折射在他身上，有心疼，有厌恶，有好奇。只是在瞧见自己身上坑坑洼洼的伤疤后，却全都选择收回了手。他痛，但除了自己舔舐结痂的伤口外，他别无选择。不知趴了多久，直到人群全部散去，直到夕阳也离他而去。他感觉，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黑暗中，她的声音如同一道道魔音在夜空中盘旋，把思绪都拉回世界崩塌的那晚。
“我不喜欢你了，以后别再跟着我！”
一句话，断绝了六年以来所有的爱与誓言；一个人，取代了自己在她心中的所有位置；一扇门，把他与她隔绝在两个世界。他能去哪？去一起散步的公园、去偶尔进出的医院、去每天等她的那个十字路口，最后再回到家门前恳求她的原谅。
“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你让我回去好吗？”他卑微地、呜呜地说道。
回应他的，是沙沙的风声。
“你烦不烦啊？小刘，管管你家孩子，还让不让人睡觉啊？！”邻居扯着嗓门喊道。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上演，却始终得不到门缝中传来的一丝光辉。门内，她抹了把双眼往被单里蜷缩；门外，他在冷风中瑟瑟颤抖着身躯。直到皮肤上的骨骼分明，他还是没能见到她，反倒是在某个饿昏头的中午，在马路的对岸看见了夺走他幸福生活的家伙。
这男孩从见到自己的第一眼，脸上便写满了厌恶。他嘴上总是叼着一根会发出灰烟的东西，颈上也挂着一些他看不懂的形状。他心想，那大概是她送给男孩的吧？
看着自己空荡的脖子，他知道，如今只能将回家的希望寄托于眼前的男孩。他第一次没有遵循她的承诺，迈出了双脚，一瘸一拐地走到马路对岸。疾驰的车辆在耳边犹如利刃搜刮着他的执着，他却没有退缩。
靠近一点，他听到了男孩粗鲁的咒骂声。虽然不理解，却产生了莫名的压迫感。再靠近一点，透过人群的缝隙，他看见了另一个跪在地上的小男生。虽然素不相识，却心生怜悯。
刺鼻的浓烟袭击着他的气管，对于嗅觉灵敏的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你这小东西，竟然还没死？”男孩瞥眼间就发现了在角落的他。
他朝男孩露出一个有点狰狞的微笑，却在污浊不堪的面孔下显得格外凄凉。男孩极其嫌弃地朝他踢了两脚，边踢边笑着说到：“兄弟们，我找到更好的乐子了。”
他不明白接下来会经历什么，只是在男孩笑容中以为自己能回家了。随着人群的疏散，那个之前蹲在地上的小男生得以逃脱。临走前，小男生以一种担忧的眼神看向了他，却还是懦弱地流着泪水朝远处奔去。两个不同的灵魂，从双眸中释出的无力感，竟在此刻产生了微妙的链接。
旁观者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中，他被拖到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偶尔会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但脚步却不曾为之停留。毕竟，只要像蟑螂那样地苟活着，身处在垃圾堆之中又如何呢？
于是，惨叫声越来越激烈，欢笑声越来越大声。
于是，他的身上满是碎玻璃，他们却戴起了手套。
于是，他努力地爬向光明，身体却一下下地坠入黑暗。
于是，他再也没有挣扎的力量与勇气，只凭着对她的一丝幻想而撑着一口气。
肿胀的双眼遮挡了视线，朦胧中他感受到自己的颈后被拉起，一路拖着上了很多层台阶。直到一股热风吹打着脸颊，他才勉强地睁开双眼。前方的蓝天白云与他们六年来的点滴重叠在一起。失重的身体在风中抓捕模糊的记忆，直到天旋地转之际，他还相信能再次跌入她的怀抱，如同当年一样。
棕色的毛发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朵鲜花之时，路人的失声尖叫也在耳边转瞬即逝。他全身不得动弹，闭眼，喘息。在恶臭的血腥味中，似乎嗅到了女孩身上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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