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淑娴
深夜十一点,我关掉房间的灯,只留一盏老式台灯在书桌上投下暖黄色的光晕,光柱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像一群跳动的音符。这个动作已成习惯,仿佛唯有将自己沉入这片刻意营造的昏暗,才能从混沌的日常中召唤出清晰的思绪。
最初写作时,我总需要交响乐的轰鸣来填满寂静。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在耳机里炸开,定音鼓敲打胸腔,小提琴的震颤从指尖渗入笔尖。那些磅礴的旋律如浪涛推着文字向前涌,却也在第三乐章温柔的慢板里让我突然停驻。某次写到半途,耳机里正流淌着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当单簧管呜咽着奏出时,我竟对着未完成的小说落下泪来。这才惊觉,过于丰沛的情绪反而成了桎梏。
后来换作轻音乐,把交响乐团装进玻璃罩。久石让的钢琴曲在耳畔下雨,宫崎骏动画里的森林在字句间生长。直到某个暴雨夜,我蜷缩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汉堡店角落写作,吸管搅动着半融的巧克力冰沙,服务员的叫号声此起彼伏,却意外发现店里播着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农》,连绵悠长的小提琴加上伴奏的键琴,喧闹与宁静竟达成了某种共生。玻璃窗上的雨痕将街灯折射成流动的银河,笔下正在描写的失恋场景忽然有了潮湿的质感。
真正让我蜕变的,是遇见凯尔特音乐的那刻。当风笛苍凉的呜咽撞上竖琴的银链,当手风琴裹挟着海风的咸涩漫过耳际,在《斯卡布罗集市》里,莎拉·布莱曼的嗓音化作中世纪女巫的低吟。那些困在生活琐碎里的烦闷,竟被古老乐器的共振震撼了内心深处。然而手机的提示音总是不合时宜地在此时响起,社交媒体的推送消息,像水蛭般吸附注意力,待办事项提醒如利刃划破创作的气泡。某次连续七次点开顾客发来的讯息后,我下定决心关掉移动网络,让自己不再沉迷于面子书和小红书。但此时的我,已经被声光娱乐驯化,无法集中注意力,会忍不住点开各种软件,就算没有小红点提示新消息,我都会一直划,直到忘了要做的正事。
偶然在优管接触音疗,随即看到能够提升注意力和创造力的伽玛脑波音乐。它没有旋律,感觉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脑袋,身体有些微说不出的感觉。第一次戴上耳机试听时,能够听到左耳和右耳是不同的声音,窗外的车流声、冰箱的嗡鸣、风扇的转动,甚至自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眼前的文档突然变得通透,我像是被推进了时间夹层,等回过神时,文档右上角的字数统计已悄然突破三千。
昨夜整理旧硬盘,翻出十年前用流行歌曲催生的青涩散文,怀念起那时候的笨拙。那些被《烟火里的尘埃》嘶吼的嗓音轰出来的文字虽然生硬,字里行间却跃动着不管不顾的赤诚。突然明白音乐旋律于写作,从来不是单向的刺激,而是两个灵魂在频率间的相互驯养。
Photo by Mediamodifier on 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