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味情怀

爱玲

舌尖品尝过的美味,总是能带我们回到过去某个时间点,与回忆中那无与伦比的感受与情怀相碰撞。

我那小县城家乡的市中心,就有那么一座美食中心,屹立不倒三十年。在那里,无论是印度煎饼还是马来同胞的罗惹,都值得品尝。老妈和老姐最喜欢去那里吃下午茶、喝糖水。每次屁股还没坐热,我就知道她们会使唤我去叫她们最喜欢且每次来都必须点的“三巨头”美食。所谓“三巨头”,就是ABC红豆冰、马来炒面和糖水六味。ABC红豆冰是马来西亚的招牌甜点,马来炒面也是国民美食。唯有那六味糖水,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因为我在离开家乡求学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难再找寻到相似的味道。

还记得淡蓝色的瓷碗里,清透又不浑浊的黄褐色糖水里,有龙眼干、薏米、绿豆、冬瓜糖、雪耳。不难想象,正是这些丰富的、沉在碗底的食材,熬制出清甜滋润的糖水。有细条形的透明色凉粉漂浮在糖水表面,单是用肉眼看其实并不明显,唯有用勺子轻轻拨开,它们才会现形。

小时候,我不喜欢那些沉底的食材,只觉得嚼着它们没有味道也不好吃,在嘴巴里干巴巴地难以下咽。现在想来,应该是被榨干了精华化成了糖水,又或者它们本身就是精华,是我这个几岁的小毛孩不懂的精华。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老妈每次只是无奈地、沉默地把那些遗留在我碗底的绿豆、龙眼干吃掉。我只喜欢那些方方正正的凉粉,有时入口即化,有时会被我放在嘴巴里用舌头打转着,再慢慢品尝它们。

我喜欢热糖水,而姐姐们却格外偏爱冷的六味糖水,根据她们的说法,冷冰冰、凉丝丝的糖水才是一种享受。我不认同,热热的、暖呼呼的糖水也一样很有特色。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不管吃着什么喝着什么,心都是连在一起的,人们所说的天伦之乐也不过如此。

每次老妈总是忍不住说起关于六味的故事,可是再听多少遍也不觉得无聊。其实无非是关于小时候带着老姐们和我一起去喝六味,无非是关于老姐们小时候在这里又干了什么,无非是老妈年轻时喜欢跟阿姨舅舅一起来这里喝茶。可是每一次的诉说和聆听,都是对那段美好时光的缅怀,一切仿若昨日。也许老妈会想起孩子们小时候的模样,也许会想起兄弟姐妹年轻的笑颜,也许会想起自己年轻的岁月时光。那些被时间打碎的时光碎片,终究不会消散,而是藏在人体大脑深处的记忆里。某些特定的地点、味道,不仅仅是让人回忆往昔的媒介,更是美好记忆最好的导入。

有一年我生日,心血来潮带着几个朋友去喝六味糖水,彼时还只是中学阶段,我想要让她们也亲身领略六味的魅力,又或者我想让他们来到我童年的世界看一看。只记得那天夜很黑,美食中心里的人寥寥无几,我们却很开心,即便只是喝着最简单的糖水,聊着最平凡的八卦。那一晚,我们好像从课业压力中短暂解放出来,忘却了一切,却无法忘记嘴巴里的那丝甜。即便后来我与这几个朋友的感情不再像从前亲密,可这一晚还是令我记忆犹新。

糖水摊的老板和老板娘年龄接近六旬,其实每天工作对他们的身体来说已是吃不消的。两位老人的孩子无意继承店铺,他们也不强求,只是老板舍不下。老板娘早早萌生想要退休的想法,奈何老板依然想着,只要自己这把老骨头还有能力,那么能干一天便是一天。

老妈与老板娘交好,有时我们去到那里喝糖水,老板娘就会偷偷抱怨,她腿脚不便,却被迫要坚持端着托盘送糖水。花白的头发有时也代替她昭示不满,只是好像做无用功。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去光顾过六味糖水。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两位老人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摧残,选择了退休,糖水摊转让给了几个五旬妇女。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材料,可是味道却大相径庭。可能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味道吧!

有一次,带着几个外地朋友去那里喝六味糖水,只是喝着喝着便索然无味,也许是因为新老板娘的配料没有放糖,也许是因为端糖水的白发老太太不再是记忆里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后来,就算我再光顾美食中心,也很少再喝六味,也许是想把记忆中那份味道永远留在心中。

六味六味,里面承载的不仅仅是六种食材的味道,更是六种与众不同的味道。亲情的味道、友情的味道、童年的味道、回忆的味道、家乡的味道,还有小城的味道。

虽说六味是马来西亚著名的糖水之一,但是不同地方熬制的方法和材料各不相同,在糖水摊老板和老板娘退休后,我也无法在别处找寻到那童年的味道了。六味的情怀,在我心中永远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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