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吃饭

刀子

“啧……”床咿呀咿呀地响着,伴随着低吼声,序幕拉开。

肚子的咕噜声叫人难以入眠。眼睛不愿睁开,左手在床上努力摸索着,一打开手机发现居然已经凌晨两点半了。继续睡吗?不,这样可对不起我的肚子。去吃东西吗?不,这会浪费我宝贵的睡眠时间。半晌,桌灯被打开了。果然没人能抵得过食物的魅力啊。睡眼惺忪的我悄悄走到了厨房,炉子哒哒的几声在晚上格外响亮,像是在宣告我要吃宵夜似的。

身子微微靠着橱柜,映入眼帘的便是高楼大厦,想看个完整的夜空也不行……一楼楼的总有几户亮着灯,仔细一瞧,那是抱着婴儿在窗前反复来回的母亲、在书桌前挑灯夜读的莘莘学子、窝在床上玩手机的青年、半夜不知道为了什么吵架的情侣。微风掀起了一层层的窗帘,就像是从前在家时盯着后院飘扬着的晒洗衣物,听着蝉鸣声,喝着薏米水,发着呆。那时多么惬意啊,孩子三两成群跑去操场玩耍,偶尔背上挂着个捕虫网,到山芭看看有没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究竟多久没回家了?似乎有三四年了吧。每逢佳节都选择与工作相处,那可是能领双倍工资的时候。手指啪嗒啪嗒地敲打着键盘,嘴里稀里哗啦地向上司汇报,口沫横飞的,为的不就是多赚一点钱,孝敬两老,为自己铺路吗?都四十二的人了,我可不能输给那些“新鲜出炉”的大学生们啊。

“不过……偶尔还是想要面对活蹦乱跳的鸡,还是在树下躺上一整天之类的啊……”独自一人嘀咕着。

夜晚似乎总让思绪越飘越远。

八岁,那是我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时光。每天一下楼便听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天才刚亮父母便在厨房忙着准备待会儿要用到的材料。一人熬汤一人擀面,偶尔我会帮忙切切菜或是包云吞之类的。直到天色微熹,一家家的烟囱冒出了滚滚浓烟,新的一天正式到来。当拉开闸门的那刻,街坊四邻陆续将桌子填满,每人一碗干捞面。将面条连带着叉烧夹起,再呼呼的几声将面条吹凉并送入口中,咸香的酱汁包裹着面条的滋味简直令人难以忘怀。

我就坐在柜台前晃着双脚,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偶尔和来吃面的小伙伴对看,谁先眨眼谁就输。大人手里提着一杯咖啡,和隔壁桌的客人看看报纸聊聊天,孩子们则会趁父亲不备偷偷结伴跑去对面街道的杂货店买点零嘴。一人手里握着几毛钱,那可是帮妈妈跑腿时用伶牙俐齿才从老板手中换来的金灿灿的硬币。眼睛游荡在琳琅满目的零食区。红虾酥、大白兔奶糖、麦丽素、无花果、口哨糖、粘牙糖……看着那么多的零嘴,最后干脆一人买几样,围成一团。左拿一点、右拿一些,乐呵呵的,不在意谁手中的贵、谁手中的便宜。将碗盘里边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之后,人们开始各奔东西。有的回到报社,有的跑回山芭收凌晨时分割的树胶。

十二岁,那是我第一次在凌晨时分上山芭。那时的风很凉,天很黑。头上的灯是唯一的照明物。当时的我手握镰刀,像是拿着一个重担似的。对着树皮划一刀口子,胶汁自划口缓缓流出,每一棵都得割,割完了就下山。待吃完早餐后,那时天色还没全亮,我们便回到山芭收胶。林子很大,我们得在天全亮之前将胶汁一碗碗地倒入胶桶,收齐后再放到摩托车后座,行驶到胶房,上称,紧接着加工。当时母亲刚动完手术,父亲带着弟妹一起来到林子里。好在弟妹很乖,老板也很友善,他会让我们摘摘胶房旁种的辣椒,摘满一大篮子便会一人给一块钱当做“工钱”。手里握着一块钱,眼里发着闪闪的光。大人可不管这些,他们的目标是林间的小动物。手上提着一把猎枪,瞄准猎物,“砰”的一声,猎物应声倒下。通常都是些小松鼠、四脚蛇之类的。将松鼠肉切成薄片,在铁锅里翻炒几下,待熟透了再加入生抽、老抽及些许盐,最后用勾芡收汁。松鼠肉的脂肪不多,几乎都是瘦肉,吃起来不油腻,嫩却不失弹性,在炎炎夏夜中配着冰凉的啤酒吃是最适合不过的了。至于四脚蛇肉嘛……最适合的当然是拿去做成咖喱了。每当一端上桌时,香气便会紧紧锁住食欲,整屋子弥漫着呛人的辛香,肉块挂着些许香料的颗粒。放入口中,原本紧绷着的辣味逐渐奔放,辣中夹杂着淡淡的椰浆味,肉质鲜嫩紧实,十分下饭。

直至十五岁,那是我最常和玩伴夜晚出门的时候。有一条街巷的灯会把漆黑的夜晚照亮,人潮逐渐聚集到此地,打破了夜本该有的宁静,将喧嚣拉至最高。小摊一个个准备就绪,各色的招牌上写着不同的字,卖着不同的东西,有着不同的特点。无论走到哪儿都有食物的香气,只要看到好吃的,便会坐到小摊前摆着的桌椅,或是边走边吃。依稀记得有个小摊很受欢迎,馕坑里一张张面饼紧贴着内壁,待外皮呈现焦黄色了再拿出来。香气将经受不了诱惑的食客吸引过来,一人手里一张光饼,咬着香脆的面皮,香浓的芝麻味扩散在嘴里,内陷中的猪油与洋葱味在嘴中久久散不去,不腻,甚至令人想一口接着一口。要是还觉得不满足,大可叫上一碗“辣卤面”来填饱肚子。福州特色,一半的卤汁加上一半的叻沙汁,原本香甜浓郁的卤面再加上酸辣的叻沙,嗦了一口面条咽下去后,残留在嘴中的余味让人上瘾。

十七岁,那是我第一次生水痘,不能上学,不能见朋友,哪儿都不能去,甚至还不能挠。发烧、没食欲……发脾气的力都没了,只能胡乱呻吟一番。怪不得老一辈的都说越老生水痘就越痛苦。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偷偷挠患处时,母亲会端上一碗红酒面线。红红的面线,上面放着几块小小的鸡肉,汤上的浮油很诱人。喝一口汤,很香,姜有些辣,鼻头有些酸。面线早已吸满汤汁,酒精早已蒸发,剩下的只有浓浓的红曲米味道,和母亲悄悄帮我涂药膏时的刺痛感。弟妹还在门口露出一颗头看着我呢,等我发现时只剩下几颗玻璃弹珠和小陀螺散落在门前。

有人说,味道会保留在脑海里,伴随着香气,让人回味无穷。家常菜就是这个意思吧?想起来就觉得暖暖的,在每家每户挂起红灯笼时,一家带上一样食材,今早刚产下的土鸡蛋、自家店里拿出的面粉、猪油、花生碎……那就做花生饼吧!面粉拌上鸡蛋猪油和花生碎揉成团,再搓成一个个小团子,大拇指轻轻按扁,外头轻轻刷上一层蛋黄,一盘盘地送入烤炉。在烤的当儿也别闲着,做几道新年菜,等会儿还得吃团圆饭呢。必备的一定是酸辣鱼鳔,锅里一块块的鱼鳔裹着勾芡过的酱汁,拿来拌饭是最好不过的了。各种香气混杂于这间小屋里,热气逐渐萦绕四周,形成一层薄薄的雾气,一张张泛红的脸蛋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笑靥渲染了氛围。饼成了,一家拿一点,散去了,各回各家来团圆。这就是最纯粹的幸福吧?那是我最后一年呆在家中,十八岁。

走的当天,行李箱装着的是母亲帮我准备的新衣、父亲偷夹在我书中的红包、弟妹送我的糖果和他们一大串的泪珠、街坊四邻的嘱咐及我的不舍。前方会是什么?我就这样随着摇晃的巴士来到了这里。

我大口地嗦了嗦碗中煮得有些软烂的泡面,脑海中各色的佳肴成了我的“配菜”。独自一人在深夜中嚼着面划着手机,略显磕碜……我默默盯着屏幕,不禁出了神。八月三十日,凌晨三点。明天……回个家吧?瞒着爸妈的那种。

Photo by Steve Long on Unsplash

Related posts

那条消失的巷口

不慢也不迟

北方的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