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sterday Once More》
赖国芳
这个周六下午,托福园举行数月一次的缅怀典礼,邀请病逝者的家属参加。 萧索的礼堂里摆着上百张椅子,中间开了一条通道,陆陆续续有人走进来坐下。小电子琴放在矮台右侧,我坐在琴后,台下一目了然。我的责任是在仪式开始前,弹奏适当的音乐,帮助与会者安定心绪。小电子琴的音色,浑厚不足,我只能选弹几首轻柔的歌曲。
台下的人们静坐,有些闭目沉思。这时,我注意到左侧有一名马来妇女,独自一人坐着,轻轻地饮泣。妇女大约五十来岁,微胖,头裹素色围巾。
莫非,这就是她?
我听过这样的一个故事。也许,这是许多类似故事的综合体。起头是这样的:年轻义工和悲伤的病人相遇。病人是马来裔男子,只有二十来岁,鼻插呼吸管,讲话带喘气。义工反复聆听,揣摩出病人所要说的是:我要跟我妈说对不起。
义工自告奋勇,想把他妈找出来。一着手,却发现事情有些棘手。原来,病人和妈妈失联已超过十年。病人家里有四名兄弟姐妹,爸爸做过保安快递等等工作,收入不稳定。一家六口,和姑姑的一家四口,挤在祖父祖母的三房组屋里。小小组屋,住着三家十二口,房里厅里都睡满了人。他从小就不爱读书,喜欢在组屋楼下蹓跶,和一伙人踢球、唱歌、闲荡。十四岁那年,开始翘课并接触毒品。在一次激烈争吵后,他一怒离家,从此在罪犯、黑社会、社会边沿间流走。
他离家后,家人都以他为耻,陆续断绝联络。只有妈妈,苦口婆心,一直盼望他回头。三年后,妈妈与爸爸离婚,带着小妹搬出,最后的连接纽带亦被切断。他并不在意。江湖潇洒,四海皆兄弟,亲情何价?
义工打开厚厚的电话簿,只要是有点蛛丝马迹的名字,都一一打去询问,碰了不少钉子。待要放弃,记起对病人的承诺,只好坚持下去。一直到 ---
一个下午,病人的情况转坏了,气喘得更急。在黄昏的余光还没完全黯淡之前,一位中年妇女走入病房。病人愕然,然后与妇女相拥。两人欢喜,也哭泣。义工守在一角,然后静静走开。这一刻,属于母子二人。
接下来,母子每日相聚。妈妈替他庆祝生日,生平第一次买得起蛋糕。她的儿子,失而复得。三个星期后,得而复失。
此时,这位坐在角落饮泣的妇人,就是这位母亲?我不知道,也不想打扰她,尽量把琴声放得若有若无。我弹奏的是卡朋得的《昨日重现》,歌词是这样的:
那段快乐的时光并不遥远
我是多么想知道它们去了哪儿
但是现在它们又回来了
像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
简单庄严的仪式开始。主持人说:我们感谢这些逝去的亲友,那最后私密的旅程,因他们允许而得于伴随。他们的尊贵触动我们的心灵。我们失去,也因此得着。
仪式的最后,大家拿着气球,走到露台上把它们放走。五颜六色的气球冲上天空,有些拌在树支上,过一会也被风吹走。
悲伤能像气球,从此飞向天际?也许罢。也或许,一世人的时间,只须两三个星期,恩仇便泯,剩下最重要的,从此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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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讯:
《Yesterday Once More》词曲:Richard Carpenter / John Bettis
初稿于2013年7月10日
刊登于2016年3月21日 星洲日报 《曲中人生》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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