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须断肠
刘国基在素可泰耽延了几天,能拍的都已入镜,必须按约定到北部山区和几位老友会合,无奈只好跟苏打绿暂别。
路途上,刘国基感觉山雨欲来。空气如湿网,重重的压在人们心上。原来,有流言传出国王病危。泰王登基凡六十数载,恩泽万民。每遇时局艰难,朋党剑拔弩张,国君便出面摆平。如今,陛下垂垂老矣,长驻医院,深居简出。政治上表面安定,底下却暗流汹涌。泰王是庇佑六千万子民的大树,树倒后何去何从?无人知晓。
发烧友的第一站是美斯乐。1949年,国民党在大陆节节败退,云南的残余部队撤退至缅北,滞留在泰北成为孤军。为了生存,他们一度为毒贩效力,后为泰国政府招安。如今,孤军后裔在山区种植茶叶。荣民村附近有多间茶叶店,旅客络绎不绝。茶园雇用大批阿卡和傈僳族人。除了泰语,山地人也学会中文,自己的语言反而渐渐消失。年青人到台湾升学工作,赚钱回家盖体面房子。村落中架起一个又一个卫星圆盘,收放台湾连续剧和名嘴节目。
老将领把军事设施改建成旅馆,阳台和摆设仿照七十年代的台湾。老兵开餐厅,不脱云南口音,仍沿用民国纪年。纪念馆列满阵亡将士的神主牌。
段希文将军的陵墓,在郁翠的山中遥望云南故乡。本地人穿着国民党军装,用口音浓重的华语问访客:要拜段将军吗?刘国基只觉得气氛荒谬。本自云南的孤军,被时势所迫听命于陌生的台湾,最终在泰国老死。段希文是爱国军人?毒贩?平定泰共的功臣?盖棺也未能论定。辗转云台缅泰的孤军、失根的原住民 -- 仿佛每个人都被时代开了残酷的玩笑。
晚上,发烧友围在一起喝酒。苏打绿发来短讯:爸爸的情况不好。大头瞄见手机屏幕,问:是那个漂亮泰妹发来的?众人起哄,索看苏打绿照片,大赞。刘国基对暧昧一概否认,回房却上网汇去五千铢医药费。
山中数日后,一行人抵达清莱。在龙王白庙,游览车带来熙熙攘攘的大陆游客,争先恐后和地狱雕塑挣扎乱舞的手臂合照。
傍晚,刘国基脱队闲荡,走进一家购物商场。在光碟部门,一群人围住一架旧箱型电视。荧幕上的故事是这样的:男主角是训练机器拳击人的高手,几度失败后放荡颓废,远离心爱的女子和儿子。一日,父子从垃圾场捡回破旧机器人,两人合作,意图以此东山再起。最后,主角背水一战,指挥山寨机器人对垒大财团研发的顶尖高端产品。
结局当然是主角胜出,为自己赢得救赎,与家人团圆。
小镇居民看完戏,皆大欢喜的走了,其中有身穿传统服饰在夜市兜售的山地人。刘国基隐隐感到不安。童话的美好结局,不是世界的常态。这些人赢得了吗?他们似乎未曾察觉,香格里拉已经开始分崩离析。虎视眈眈的力量,正把他们的世界一口一口吞噬。
隔日,泰王驾崩,举国大恸。
曼谷居民全身缟素,在艳阳下,大雨中,列队等候灵车经过。入夜,数万泰民聚集皇宫广场,人潮溢出街道。人人身穿黑衣,手提蜡烛和泰王像,悲凄哀痛。佛乐在空中幽幽飘荡。祷告进入高潮时,千万支手同时向天高举。烛光摇晃,照在泰王相上,也照在黑衣人布满泪痕的脸上。
整个国家陷入停摆。当地人为泰王服丧,艳色消失,只余黑白。
过几天,苏打绿发来短讯。爸爸也随泰王去了。
刘国基再汇去一万泰铢,启程前往素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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