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莉
父亲的葬礼功德圆满后,我才将他往生的消息通知好友们。老友的一句「我明早就回来。」温暖了我。亲密的像家人。谢谢你,亲爱的。
感恩大家都关爱妈妈。我信心保证,她没事。一切安好。但因为生活重心改变了,我也要更加关爱她。之前一天一通电话,现在改为两通。感恩她身旁有姑姑们和安娣朋友们陪伴。
她, 安然踏实。
二零零八年,父亲第一次截肢。左脚膝盖以下,就这样,没了。
当时父亲在吉隆坡的医院动手术,我们让妈妈留在家乡。出院回家那天,我记得妈妈没有立刻向前迎接父亲。她站在中厅,焦虑不安。
那年父亲六十六岁,还有力气用拐杖单脚行走,再以轮椅代步。但是妈妈每早都捧著一盆水到他床边让他盥洗。大小便也用移动坐便器,每天帮他抹屁股清理大小便。
我对父亲说,「也许刚开始会比较吃力与辛苦,但你需要自己到中厅来盥洗。自己洗澡。自己到厕所方便。会比较吃力,但你可以做到的。一旦习惯了,以后自己才方便。」
病人如果可以尽量配合自理,看护者长期才不会心力憔悴。他做到了。靠自己。和妈妈两个人。互相扶持。
后来他穿戴了义肢,基本生活作息可以如常自理。
直到七年后。二零一五年。第二次截肢。和右脚膝盖以下告別。这时,父亲已七十三岁,力不如前。
父亲不同意请帮佣。没有双脚,出院后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暂时住在安老院。我一直给父亲心理建设:是暂时性的。两、三个月后,能装上另一个义肢后,就回家。
每一个送过长辈去安老院的人都知道,你会有一种心灵上的不安与愧疚。因为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所以我更不能显露不安。反而,要表现得一脸从容,一脸住在安老院是最自然的选择的模样。
妈妈和姑姑几乎天天去探望他。三个多月后,伤口癒合后,配了另一个义肢。我让他在安老院多住一个星期,请工作人员扶他起来习惯用两个义肢走路。我也天天短讯安老院负责人,提醒他天天让父亲走动。
住了四个月,终于回家了。他,迫不及待。回家的路上,我问他,习惯了用两个义肢走动吧!他竟然说,没有试过起来走动!后来我才知道,他怕麻烦別人,婉拒了工作人员的搀扶。果然是我父亲的本色。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回家试了好久,鼓励了好久,他还是无法在无人搀扶下自己从轮椅站起来。这个动作很重要。只要他能站起来,就能慢慢用拐杖步行上厕所和洗澡。妈妈根本无力搀扶他。他又不愿意请帮佣,更不要提再回去安老院。
后来先生提议用坐垫垫高轮椅试试。我递上坐垫时,他竟然自然的用手扶著轮椅翘高屁股让我放坐垫。啊!做到了!
接下来的十三个月,他俩的日子是这样过的~
妈妈起来煮麦片。
去晨运。
回来帮父亲脱尿片、抹屁股。
父亲穿戴义肢坐上轮椅到中厅吃早餐。
用拐杖步行到客厅听广播看报纸。
步行回中厅吃午餐。
上厕所。
下午茶。
洗澡。
晚餐。
然后妈妈帮他穿戴尿片、抹屁股。
睡觉。
间中有一位妇人一星期一次来帮忙打扫。父亲愿意让她帮忙换尿片。每一次见到面,我都声声感谢。
两个七十几的老人相依为命,间中也有刻苦挣扎。父亲有时会尿洒客厅或弄湿床单。妈妈偶尔也会向我抱怨,但她从不埋怨父亲。
每一次站起来,父亲需要自己用力把自己撑起来,而妈妈则需要用力固定拐杖。
有时父亲坐久了,脚僵硬,花了很大劲,也起不来。妈妈站久了,腿也没力。他俩会半场休息,各自休息。等恢复体力,再试着站起来。父亲的一小步,是他和妈妈每天生活的一大步。
我庆幸在他的有生之年,虽然艰难,但基本还能走动。当时我还不时担心,最坏的情况是,那一天,两个老人会一起跌倒。
我们对父亲,有嘘寒问暖,但没有热情拥抱那一类。我们出生前,他就在新加坡当送货员,直到退休。二十八年来,每个星期六晚上回来,星期日傍晚或星期一凌晨搭巴士回新加坡工作。我们基本是称呼了他后,就闪人。他总是从妈妈那里听说我们的事:学习成绩。上大学。就业。成家。他从来不问,我们从来不说。直到他年老的时候,听到妈妈一直和我有说有笑谈往事,他才主动向我说起他的故事。
父亲离开的第一个夜里,我睡在妈妈的房间。临睡前,她细说照顾父亲的点点点滴。没有难过。没有遗憾。她躺在床上,在空中竖起大拇指,说大家都称赞她是 No. 1。
父亲头七的那一天,是情人节。我回家陪妈妈,谈起他们相识的往事。当时妈妈在洋人家当帮佣,父亲是送货员。妈妈说,当时他们一群有十来人。「还有一个叫老叶的,他说他原本要和我做朋友,没想到让老张捷足先登。」她很得意的说笑着他们的爱情故事。
老友说,莫问前程凶吉,但求落幕无悔。对生者而言,因为无憾,在面对生死之际,我们更坦然自若。
(父母结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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