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绵的微笑

张美莉

我在高棉微笑著

出发前三天才决定的旅程。
说走就走。
一探高棉的微笑。
一探一个被遗忘了五百年的人类的繁华。
临时恶补历史。当时人在曼谷，无法买到蒋勋的《吴哥之美》，更不要说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还好网上二十集每集二十分钟的《蒋勋说吴哥之美》成了非常棒的引读。
他说，建筑的智慧。说，如何将信仰转化成为建筑，一步一步带人走向信仰的高处。说，利用建筑的设计让人心里产生敬畏感。
他说，雕刻中的故事。说，如何在精美的技术中，同时表现出对人情的理解。说，每一块石头，都有自己的故事。
他说，印度教的平衡。说，相对人性化的印度教，如何在善与恶、真与假、实与空之间拉扯。说，生命。生生不息。
他说，佛教的成住坏空和因果。说，如何在佛陀的微笑里，找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喜悅。说，那股最深刻的力量。欢喜赞叹。
他说，法国人再发现吴哥的反省。说，高高在上的法国人，在吴哥遗址前，自我文明的反省。说，吴哥最美的雕刻作品，不在吴哥，在法国。
蒋勋精彩的说吴哥之美，让我看懂了一点吴哥的历史与文明。也，非常非常向往。
不读不知道，原来柬埔寨是文明古国，从西元一世纪起，有超过两千年的历史。
#扶南 Fu-nan
#真腊 Chen-la
#高棉 Khmer
#柬埔寨 Cambodia
说的都是同一个国家。国势最强盛的时期，版图包括今日柬埔寨全境，泰国大半疆域，以及老挝、越南两国的部份地区。而国教，从早期的印度教，改为大乘佛教，再到现在的小乘佛教。所以吴哥的古迹完全显突丰富的印度教与佛教元素与色彩。
九世纪开始迁都至吴哥 Angkor。期间历代国王都兴建宗庙、国庙和太庙，成就了现在我们看到的吴哥古迹群。
1430年，暹罗入侵真腊，攻破吴哥。真腊迁都至金边 Phnom Penh 。吴哥就此被遗弃，逐渐被淹没在荒烟蔓草之中，沦为废墟。
此后，国势衰败。
#先受越南侵略。
#再被法国殖民。
#然后被日军占领。
#1953年独立。
#过后内战连连。期间更经历了柬埔寨共产党，赤柬又称红色高棉的恐怖血腥统治。三年八个月，全国死了四分之一的人口！大约二十年前才从连年战乱中走出来。
被遗忘了五百年的吴哥古迹群的再发现，全靠一个人 ～ 周达观。他是元朝大使，于1296年出使真腊，逗留了一年。他回国后便著《真腊风土记》，详细记载了所见所闻与当地的风土人情。有一说，周达观是大使兼间谍。所以他的纪录钜细靡遗，成了重要史料。19世纪初，《真腊风土记》被译成法文后，兴起了法国考古学家与探险家寻找吴哥古迹的动念，被荒废了的吴哥文明才得以重见天日。
三天走大圈、小圈、外圈，选择性还是看了不少遗址～
#Angkor Wat 小吴哥/吴哥窟
#Ta Prohm 塔普伦寺
#Angkor Thom 大吴哥城
*South Gate 南门
*Bayon 巴戎寺
*Baphuon 巴芳寺
*Phimeanakas 空中宫殿
*Elephant Terrace 斗象台
#Phnom Bakheng 巴肯山
#Banteay Srey 女皇宫
#Beng Mealea 崩密列
#Bakong 巴孔寺
#Preah Ko 神牛寺
#Preah Khan 宝剑塔
#Neak Pean 涅盘宫
#Ta Som 塔颂将军庙
#East Mebon 东梅蓬寺
#Pre Roup 变身塔
#Banteay Kdei 班帝克寺
#Kampung Phluk, Tonlé Sap 洞里萨湖空帮鲁湖浮村
吴哥大圈与小圈好像一个超大的国家公园，当中有非常多的苍天老树。古迹就在森林中。我非常非常的喜欢。
我说：吴哥，我怎么现在才来？
吴哥窟 Angkor Wat 不愧为吴哥古迹群中最精华的代表。我们中午十二时抵达，在里头悠哉闲哉地逛了三个半小时。慢慢看四大回廊的八面神话史诗浮雕，你会在当中找到许多乐趣。或是看浪花上飞舞的 Apsara 飞天仙女雕像。或是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想一个文明为何凋零又如何凋零。刚好是午餐时间，游客三三两两，难得可以奢侈地安静地拥有吴哥窟。可惜刚好遇到佛日，无法登上塔楼。无法从电影同样的角度，看《花样年华》里梁朝伟饰演的周慕云对着石洞，诉说他的秘密，并永远封尘於其中。
我其实很期待 Bayon 巴戎寺高棉的微笑。寺内共有四十九座佛塔和四个塔门。每个塔都有四面当时国王阇耶跋摩七世的微笑面容，被誉为「高棉的微笑」。而蒋勋称之为「佛陀的微笑」。我幻想在两百多面的微笑中，一探自己内心的微笑。理想是理想。现实面是，游客之多让人只能走马看花地看着每一张微笑。一笑而过。
看了许多宏伟壮观的吴哥文明遗迹，发现自己最喜欢的，是最原始的存在。
#Beng Mealea 崩密列
#Ta Prohm 塔普伦寺
Beng Mealea 处於最原始的风貌，属于高度的崩塌状态。目前并没有打算接受任何国家的认养修护。而 Ta Prohm 则由印度认养修护。印度采取了与自然界共生的文化态度，让古迹保有最自然的原貌。
在这两个古迹，你可以看到巨树的根茎蜿蜒曲折的吞噬庙宇的墙壁与门廊，是破坏。你也可以看到巨树的根茎紧密地贴着寺庙的建筑共生，是保护。被偷走了头或手，只剩下身体的石雕。满地的断垣残壁。崩落的石块堆。我超喜欢这种沧桑感。喜欢这里留下了吴哥再发现时的历史记忆。
Ta Prohm 有个回音塔。据说如果有良心的人站在塔里背靠着墙拍打胸膛，塔内就会发出宏亮的回音。我试了。锵锵作响。当年的古迹盗掘者，应该听不到任何回音吧。
吴哥窟是吴哥古迹群中唯一朝西的庙宇。五座塔楼后方升起的日出与荷花池中的倒影相得益彰。我在吴哥窟看到了 2019 初升的第一道光。
吴哥遗迹让人们看到无法返回的辉煌。无法捕捉的时光。无法挽回的世事变迁。
借用《花样年华》剧末的字卡～
「那些消逝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
历史如此。情感，如是。

高棉还微笑着吗？

和朋友分享 Angkor Wat 吴哥窟之旅，她说出了一些人的担忧，「我们一直对这个地方充满好奇，只是挺担心治安和卫生的问题」。
出发前上网爬文也读到了不少有关柬埔寨负面的评语～
#换我被偷完后又被抢
#海关大方索贿
#酒店司机很奸险，会骗钱
#洞里萨湖–千万不要去
#暹粒很坏的体验。消费高，人也不善良。
甚至有人撂下狠话，「充满欺骗的吴哥窟」！
我想，无论到哪儿，自我保护和保持警惕是基本的常识。
读到一段网民的观察：
「柬埔寨人民靠着先人留下的古迹遗产，摸索着靠观光营生，生活开始有了希望。蓬勃的旅馆民宿多而质精。但嘟嘟车与摊商都太多，竞争激烈且商品重复性太高、风景区价格高得离谱的餐饮、不再纯朴和善的人民、放任游客践踏先人的遗产、贪婪索贿的海关。这些都是负面观感。
也许，好不容易才从战乱中走出，柬埔寨的光明仍有待时间铺叙；也许，在依然独裁的政府领导下，在严重低落的建设与教育程度下，我们只能默默给予祝福。不过，宗庙遗迹的宏伟、衰败、遥想当年繁盛光景，仍值得一再缅怀。」
高棉的微笑。
抵达柬埔寨前我就在想：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的国家，还微笑着吗？
飞机降落在崭新的机场。许多人和我们一样，完全找不到入境卡。我询问了一位官员，他才神秘地从角落的一张抽屉里拿出来。面无表情。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原因。有人猜测那是 petty authority 在作祟，卖弄小权威。在入境柜台，我看到张贴「不收小费」的贴纸。顺利通关。
从机场到酒店，一路看到的都是大型的星级酒店或装潢看似豪华的餐厅。从柬埔寨餐、中餐、日本餐、韩国餐到平壤餐！暹粒的建筑不能高过吴哥窟，所以都不能超过五层楼。我们入住的酒店，相同集团的酒店房费比曼谷还要贵。如网民所言，酒店多而质精。
一路上，果然看到许多嘟嘟车 tuk-tuk。有传统的摩多车拉着双轮座位的或是印度开发的小巧嘟嘟车。我们后来试了 GrabTukTuk。从酒店到国家博物馆车费美金一元，还是以信用卡簽账。后来在 Old Market 老市场随意叫了一辆传统嘟嘟车，一开价也是基本的美金三元，并没有遇到传说中的漫天开价。坐了三次嘟嘟车，司机们都亲切和善。
老市场有许多餐厅。最地道的美食 Amok，是用椰奶和多种香料烹煮，口感类似浓郁版的马来美食 lontong。从鱼肉 amok、鸡肉 amok 到猪肉 amok，我们三个午餐都没有错过。
我们并没有遇到传说中 one dollar 兜售小物品、对游客死缠烂打的小朋友。的确有遇到兜售小物品、卖围巾、水果或吴哥古迹书籍的小朋友或妇女。重复性果然非常高。这是推动观光必然带来的商业机会。但一般上他们都没有对我们死缠烂打。
旅游局还发出旅游警示，提醒游客不要再给小朋友糖果了。出发前我的确有考虑要买些文具用品来送给小朋友。后来我考虑到，自己过度的热心也许会养成小朋友对游客施舍的期待，因此作罢。后来导游公司负责人告诉我，我们付的导游费有十巴仙都用在慈善工作上。感恩他致力於帮助弱势族群。
给我感触最深的是，大家都好努力。小时候新加坡政府推行的讲华语运动的歌，根本就是现在柬埔寨的主题曲。
「 ???? 国家要进步。语言要沟通。就从今天起，大家说华语。。。???? 」
接待我们的司机一开始和我们说英文。后来他听到我们用中文交谈，立刻用中文跟我们对话，并表示他正在积极学中文。他还是在籍大学生，主修酒店与旅游管理。
因为临时才决定行程，安排不到英文导游，我们便请了中文导游。她是一位十八岁的年轻妹妹，在中国贵洲读了大一后因为不适应寒冷的天气，而回来柬埔寨继续学业。她的中文，字正腔圆。据她说，英文导游一个月的工资是美金一百多，而中文导游的工资是美金三百多！而且现在有许多中资企业，精学中文是大趋势。这位小妹妹还是在籍大学生，同时兼任导游和中文老师。她说，柬埔寨有十二年的免费教育，一些医院也得到其他国家的资助。我们入住的酒店附近，就有一家免费的儿童医院。
在国家博物馆，验票员一边工作、一边在学写中文。我说，「你好用功。」他说，「我在学中文。我的老师是中国人。」说的有模有样。
在酒店、餐厅，许多人看到我们黄皮肤的脸孔，都主动用中文与我们沟通。
回来后，我看了一部电影《First they killed my father 他们先杀了我父亲：柬埔寨女孩的回忆》。这部电影改编自柬埔寨女作家 Loung Ung 的同名回忆录，讲述柬埔寨在红色高棉高压统治下所发生的真实故事。
我也读了Pin Yathay身为红色高棉高压统治下幸存者的真实回忆录《儿子，你要活下去》和记者Joel Brinkley的著作《柬埔寨：被诅咒的国度》。
我仔细读了红色高棉政权下柬埔寨人民的不幸。
Pol Pot 美其名的政治革命口号下，包裹的是暴力与独裁，和很多的无知。
残杀了至少四份之一的人口。
消灭了一个时代的知识份子。
「没有治国经验，一心只想推翻现状，一夜之间建成乌托邦。」
「狂热盲从会扭曲正义平等的理想，落得野蛮的压迫、贫困的平等。」
三年零八个月又二十天，让国家走上歧途，让人民踏上绝路。
「苦难中，很多人内心的道德界线遭逢了巨大的挑战。一些人必须隐瞒过去的自己。因为，他们也许必须偷窃、行骗、说谎、揪出別人、甚至杀人，才能够生存下去。」
从连年战乱中走出来，因为政治继续动荡，柬埔寨人正尝试着所有的可能，慢慢地走出伤痛。
我遇到了很多愿意学习，努力自我增值的人们。他们都对我微笑着。
高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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