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祖父的日子

陈玉莲

年初九是缅怀阿公的日子。

童年的记忆有许多身着蔚蓝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的高瘦身影。小学一年级,阿公接送我上学,为我提了一年的书包。学校和家里是一个巴士车站的距离,阿公总是带着我搭巴士上学。他说,他走不动。我长大以后才明白:阿公是三轮车夫,怎么会走不动?他用着他的方式,让我不必在大太阳下汗流浃背。

搬到冼都的政府组屋后,阿公早上五点左右就出门。他搭巴士到秋杰路租的木屋,那是停放阿公的三轮车的基地。阿公踏着他的三轮车,载上巴刹的妇女,也送满载而归的妇女回家。1980 年代的德士似乎不愿载送这些妇女,害怕鱼腥味、肉臊味溢满车子。阿公一般在外用了午餐才回家。回家后,他会把我和弟弟妹妹叫来,给我们发零用钱,每个人一块钱。

上一年级的时候,我是家里唯一可以自由花零用钱的孩子。妈妈每天给我 50 仙,阿公带我上学的时候,也会给我一块钱。(啊,原来我七岁时一天可以不劳而获两块半!)当年的学校,家长是可以进入校园的。阿公会先带着我去食堂,让我选在休息节吃的点心。我总是挑牛油面包。休息节时,我则自己去食堂再买四包小零食,宝宝和妈咪轮流买,每天花 20 仙。我天天带着小零食回家和妹妹、大弟、小弟一起吃。小妹还是婴儿,所以没有口福。

弟妹陆续上学后,我们跟着邻居一起走路去学校了。我不再是搭巴士上学的公主,阿公也没有每天接送我了。大弟上学第一天,阿公从大弟的班走到我的班门外,让我去当翻译。原来老师听不懂阿公的惠安话,阿公又不会讲华语。我看了大弟的书单,说:“这本书妹妹有了,不必买。”阿公说:“买,等下他们上课要用到。”我再说:“老师说,这是放在家里读的书。”我当时也不懂怎么跟阿公解释图画字典,于是我家有了两本同样的图画字典。第二年,小弟入学时,妈妈还提醒我,别让阿公又去买同样的书回来。

早在一年级的时候,我就是老师们和阿公的小小翻译员了。阿嬷当时生病,情况不乐观。阿公让我先跟老师说,那么我突然没有来上课几天,老师也知道是因为阿嬷走了。阿公还写了一张便条解释阿嬷的情况。老师说,阿公的字好看。

阿公念过私塾,写得一手好字。农历新年来临,阿公会写春联。阿公有个朋友每年都会来请阿公写春联。阿公也帮忙亲友写家书给在中国的家人。南来以后,阿公当起了泥水匠养家糊口。年纪渐长,就当较轻松的三轮车夫。我常常跟着阿公去他的三轮车基地,说是帮忙阿公打扫,却是吃喝玩乐居多。阿公用三轮车载过我,有时是带我去吃午餐;有时是去买东西,路经斜坡时,他气喘吁吁。我说,我下来自己走,他叫我坐好,还确保我都笼罩在三轮车蓬子和油伞的影子下。

12 岁那年的天公诞,阿公走了。他过马路时,被汽车撞倒。爸爸妈妈去医院看阿公,我和弟妹在家。有人来敲门,我开了木门,透过小小的缝,看见两个女人站在门外。我看见其中一个女人手上拿着阿公的钱包。原来是她撞倒阿公,并送阿公入院。她担心钱包会被其他人拿了,所以送到家里来。妈妈回来后,说阿公气色不错,没大碍。那是下午五点左右吧。妈妈是赶回来煮晚餐的。我们吃着晚餐时,表伯父来了,说阿公走了。

很多年以后,我还是会想起,阿公走之前的那个午夜,他手拿着香,领着一家大小拜天公,祈求大家出入平安,小孩快高长大。我也记得有一次阿公的手表坏了。吃过晚餐,他带着我去买手表。他说,天黑了,他看不清楚巴士的号码,所以带我一起出去。买了手表,阿公牵着我的手过马路,我突然感到害怕……

阿公常常带着我。有时候在茶餐室,有时候在神庙,大家看见我总爱问:“你是谁啊?”我就马上回答:“我是鸿厚兮查某孙。”是,我是鸿厚的女孙。

童年的那一抹蔚蓝,是我自信和爱的泉源。

Photo by Ian Noble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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