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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嘴绿鹦哥

by britney

初姥姥

吃剩菜或冒患胃癌风险,减少地球垃圾或增加国家医疗负担,这些问题对我都不亚于电车两难的抉择。但考虑了我的处境—一个穷学生的窘况和这个决定的暂时性,还有为剩菜受到伪科学极尽污蔑的不公对待而打抱不平,我和肠胃一起决定吃剩菜。

要吃剩菜并不难,只要你开口,或者人家送来的第一盘剩菜,你露出惊喜之态,吃后不忘记向施主赞美剩菜如何美味,从此你就会经历百鸟朝凤,各家各派尽显博大精深的菜肴(虽然是剩菜残羹,依然难掩其底蕴)往你送来。吃剩菜要有一定的条件,个人意志力固然重要,但也要有一副海纳百川,还能撑船的肠胃情义相挺。

吃剩菜有个伴除了添加乐趣还有实际的好处,因为剩菜多了,就要多一个胃来帮忙消耗,不然,独自撑下一大碗牛肉面后,明天的明天的明天还是牛肉面,意志就很难支撑吃剩菜之大业。

学校的清洁小妹是我第一个施主。她广结人缘,特别是和掌厨的人有缘,隔条街的宿舍厨娘、菜市场的熟食大妈都是她的姐妹淘,她心怀慈济理念,无私奉献自己的肚腹当剩菜回收厂,造就她另类食禄丰隆。提起她,不得不细数她操剩菜大业的兴衰史。在我刚报到学院时,我还以为她是学院某种饮食协调人,早上十一点开始,盛满剩菜的锅碗瓢盆列队进入餐厅,她忙于指挥安顿检阅;午餐时间,她忙于分配,一勺勺地往每个学生的碗里滔滔滚滚去。后来不只剩菜,连菜市场卖剩的青菜豆腐都涌进学院来,小妹投身滔滔物流中,热了头忘了本份,厕所正务大只笔挥两下,结果壁角蜘蛛悠闲晒网、蚂蚁欢呼游行。她被学生告到院长那里,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吓得漏夜微信姐妹淘喊停。剩菜大业一夜挫败如山倒,只剩下我们两人坚持在吃剩菜的长征里前进。

虽然吃剩菜,但对五脏六腑还得负起一份责任,我们誓言同心协力,当天进宫的剩菜三天内就得光盘。但国泰民安,五谷丰登暗藏险象,红白事盛宴此起彼落,我们两个臭皮囊,敌不过剩菜如海啸般凌厉而至,被剩菜追着我们吃的滋味像是被残暴灌食的鹅,经历了肠胃不可承受之撑,不得不将剩菜的剩菜往厨馀桶倾泻而下,那一刻如释重负。

人生如梦,吃剩菜也有幸福梦幻时刻。那是寒流到访的一天,不知那里来了一碗蛤蜊山药炖排骨汤,天寒地冻,我们把汤加热至沸腾,端起碗,缩起颈来咕噜噜,顿时不只五内暖哄哄,还经历了一次舌尖上的御膳。有梦幻,就有梦魇,那是一罐失败之作的汤圆,外煳内硬,烫伤了唇舌却咬不破,囫囵吞下,如同吞下图钉。

以前吃剩菜的除了化缘的和尚赢得化渡众生的美誉,一般都被人瞧不起。曾几何时,这种以人肉焚化炉化解众生浪费之罪孽的一族,在拯救地球、爱惜资源的浪潮中被推高而赋予了“我不吃剩菜,谁吃剩菜”的救渡众生的高尚精神。

吃剩菜不再只是一种肠胃活动,还被提升到成了一种“欢喜吃,甘愿受”的修炼。或许吃剩菜真的是一种功德吧,老天有保佑,剩菜穿肠过却不曾中标。如果说有过什么不适,也不过是撑船的肚腹有横风逆风旋转,发出如帆面受风的呜呼呼声音;有时又像有台无人机在腹腔内低飞,发出电锯般的吱吱响。幸亏涨气都很克制地留在腹内低回吟哦,偶尔憋得坏小孩,张望无人,一熘烟滚出来,乐得放鞭炮。

吃,记录了不同的人生阶段和某些记忆,我人生六十到海外校园当学生,要为这段时光写下回忆的就是剩菜。既然寺庙的菠菜豆腐汤可以让乾隆念念不忘,我也可以在红嘴绿鹦哥、金杯白玉汤中一尝帝王滋味。

曾在2020年8月于台湾《讲义》发布。

Photo by cottonbro on 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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