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国芳
2021年6月4日，凯发集团（Hyflux）的司法管理人向法庭提交申请清盘，拖棚多年的歹戏，终于落幕。
凯发于1989年由原籍马来西亚霹雳的林爱莲（Olivia Lum）创立。林爱莲出身清贫，是个孤儿，由婆婆领养。15岁时，她到新加坡求学，考入华中初级学院、新加坡国立大学，一路过关斩将，成绩优异。求学时期，她半工半读，毕业后任职于跨国化工企业。28岁那年，她筹集两万新币，创立凯发的前身 Hydrochem。林爱莲干劲十足，企业迅速发展壮大，2001年在新交版上市。2007年，凯发市值跨越10亿新元，林爱莲本身资产超过 2.5亿。
新加坡的饮用水需由大马输入，且长期受政治因素干扰。凯发的主要业务是食水净化，顺理成章成为国家级战略企业，举凡再生循环水、海水净化等重点计划，都有凯发的影子，一时捞得风生水起。
那段日子，也正是我创业打拼的时候，投资者常常要说：你怎么不学学林爱莲呀。当时我开车到公司，都要经过凯发在明地迷亚路的总部，只见它庭院深深，大树成荫 –– 真真是“眼看他起朱楼“。另一边厢，林爱莲名利双收，成为政商两界的宠儿，企业大奖宴会上衣香鬓影，杯觥交错，便是“眼看他宴宾客“了。
然而，在风光时期，凯发也埋下了衰败的种子。2016年前后，凯发发行一系列债券，筹募大约10亿新元资金，用以投资大士水电厂。凯发为何涉足本行以外的发电业务？理由是这样的：净化海水耗电甚多，与其向他人买电，不如自己发电，再将剩余电力卖给他人，即可节省成本，还可多赚一笔。这个投资可稳当？以凯发的硬后台，应是稳如泰山，6%年利，不要白不要。于是，数万小市民竞相投入老本。
当时没有一个分析师预见国际原油市场会产生激烈波动，连带造成电价下跌。凯发的发电厂入不敷出，大笔债务无法偿还，资不抵债，施出浑身解数，仍然无法摆脱困境。政府拒绝以公费拯救，一系列白武士和企业枭鹰随之登场。小本投资者伸长了脖子盼着：债务重组计划会成功吗？我们能拿回老本吗？哪怕是一点点？拖拖拉拉数年，最后终于清盘，债券全数打了水漂 –– 当真是“眼看他楼塌了”。
凯发的起落跟冠病疫情无关，纯粹是误判情势，气焰冲天蒙蔽了眼睛，古希腊把这种悲剧的诱因叫做 Hubris。冠病一来，新航首当其冲，樟宜机场4座航厦，只用一座仍门可罗雀。病毒大军冲锋陷阵，坚壁高墙也难免塌方。须臾，报业集团贴钱斩断媒体业务，新电信减记投资并报大幅亏损。这些“背景硬”的企业，在大宴宾客时可有隔着门缝看人？只看报业集团总裁的表现便知。此君在记者会上被激怒，立时摆出一幅骄横跋扈模样，竟忘记当时处境，乃是汇报集团已无法经营本行报业。失意时尚且如此，得意时又当如何？
历史永远在重演。“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出自传统戏曲《桃花扇》，写的是明代末年发生在南京的故事。戏剧很精彩，有沦落青楼的忠贞烈女、意志不坚的落第书生、爱财鸨母、得志小人、忠臣、奸相、昏君。在结尾时，通过教曲师傅苏昆生重游南京，描写在南明覆灭后所见凄凉景象：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戏中昏君乃南明弘光。从他那位怠工30年的祖父万历皇帝，到木匠皇帝天启，至崇禎帝上吊，威震四海的明朝，也不过用了几十年时间，便繁华褪尽而覆灭。《桃花扇》剧名则出自北宋词人晏几道的“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晏几道的父亲，是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燕归来”闻名的太平宰相晏殊。晏几道的词，多是家道中落后寄情歌女之作。
万历、弘光、晏殊、晏几道，都在重复着“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的循环。区区凯发，更不待多言。新航、报业集团、新电信，能引以为鉴？呵，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桃花扇·哀江南》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桃花扇》演出实况。《哀江南》片段从 10:58 开始。
晏几道《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賸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Photo by Raph Howald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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