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秀莲
手里拿着一幅画作，走到你身後，驻足、踌躇，迟疑着。看着你在小小的厨房、拿着修理的工具、正在研究怎麽处理坏了的厨房用具。约十几分钟，听见你叹声气、双肩下垂，我吸口气丶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画走上前，用着成年人的别扭、怪怪的语气说：“这是我的画，我画的是你。”
如果这场景，发生在幼儿园年纪的我，该有多好，可以画幅同样题材的画，兴奋地拿给你看，再眼睛亮亮地，等待你的赞赏。但此时相隔数十年後才发生，我怕你笑、想马上离开，却害怕你丢掉画，我要即时捡拾回来。于是，一只脚向着你站立着，另一只脚往外开步，不知如何是好。
“画的是我呀？”你问。“嗯，上山采药，尝试不同的药草，寻找最适合治病的药；就像你，会知道我们不同孩子、孙子喜欢的口味，在我们难过时，常常变出我们喜欢的菜来’疗愈’我们。”看你没有抗拒，我连珠炮似地，一口气说出彷佛背了许久的话。
你看了看，嘴角向上弯透露着满足，重新拿起不熟悉工具作尝试，一刻半载终於修理出自己满意的作品，再加上其他小小的发明，虽然为数不多，但依然值得为你鼓掌！
◎我印像中的你
打从小时候，我喜欢拿了父亲派报後废弃的纸张涂鸦。上幼儿园的年纪，你送我一盒十二支的彩色笔，那对我来说是无比珍贵的礼物，一直高高挂在墙上，只有重要的画画节课，才会被我取下。只是我不懂得调色，常常用色过猛，一幅画五彩缤纷，常常只得到老师的“C”或“D”评价。因此，当我不认为自己喜欢画画的时候，你没能力送我上画画的课，就用彩色笔鼓励我，一切必须靠自己努力。只是我理解得慢，数十年後才要回头画“我印像中的你”，是不是太慢了？
我的母亲，小小年纪跟随外婆从中国到南洋东甲投靠裁缝师外公。母亲说，外公的面相严肃，不知什麽原因，明明是父亲，她和哥哥姐姐只能叫他“阿Chek（叔叔）”，见面躲得远远的。只有相隔十年后出生的弟弟，才敢明目张胆地叫他“爸爸”。
我想，也许是这原因，母亲对拥抱一直都感到很陌生。当我们长大、想要把她抱着时，她经常推说“热”、把我们推开，或变得僵硬、手足无措。其他人都感觉没什么，只有细心敏感如我，当时并不理解，误以为她特别不喜欢我。
◎“昏”后的你
还是青春少女时候的母亲，常常听见邻居大声斥责孩子，声量震耳欲聋，几乎整条街都听得见；当时母亲心想：“我成为母亲后，一定不要像她那样。”没想到真正成为母亲以后，温柔不见了，大声量更甚，甚至还吃尽全力拍木板门，只为了在清晨五点钟，把我们几个小瓜叫醒，起身派报再上学。
近三十岁，嫁给只看了一眼便盲婚的父亲。出嫁当天，外婆只告诉母亲：“一旦出嫁了，不要动不动回娘家投诉。”。因为迟婚，为了传宗接代，母亲很辛苦地，五年生下五个孩子。也因为太拼命，其中一个早产，而排行第二的孩子流产了。母亲回忆说，“当知道生下你的老么弟弟后，我知道，够了，赶快请医生结扎，不要再生了，怕了。”
照顾年龄相近的四个，哭闹一起、生病一起，母亲绷得很紧，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幸好有婆婆在紧要关头来帮忙，母亲说，当时并不晓得“崩溃”是什么，因为再焦头烂额，都是我们的孩子。
婚后的母亲，生活简直“昏”了。为了挣口饭，天天清晨三时陪着父亲起床，准备出门派报丶过后备料让父亲去卖甘蔗水和炒米粉。有时候父亲还要接修理水电的外快，经常精神不足，半途晕倒，被医生警告，吓得母亲七魂丢了三魄，赶快煎草药让父亲服饮，再扶着起身，让他红着眼睛起身去做事。
长大后的我们，经常看见父亲忽然间昏倒在店里，忧心不已。现在仔细回想，母亲在家的精神压力也不小，默默辅佐着父亲，最早起床，吃着父亲卖不完的炒米粉当晚餐也不吭声，以致年老不是很愿意再吃炒米粉。後来经营杂货店，买货钱不足，她左借右凑地，明明知道父亲有些习惯不好，还是选择体谅，掏出钱来给他小赌怡情，抽烟解压。
父亲往生后，母亲常告诉孩子说：“父亲爱赌抽烟的钱如果储蓄起来，我们早就可以拥有自己的房子了。”最近无意中口快告诉我说：“我不喜欢一直租着的店屋，不是因为租金涨价的关系，最让我恨的是，屋子因为潮湿，结果引来蜈蚣把你咬伤。”让我震惊不已，因为当时我只记得父亲漏液带我去看医生打针，却看不见母亲的担忧。
◎保护孩子的你
我是家里与母亲产生最多冲突的孩子，经常觉得她不喜欢成绩不优越、也不讨人欢喜的我。
但是，我却拥有其他手足没有的回忆。幼儿园放学后，母亲只带着我，搭巴士去当时最热闹的大红花街逛逛。只要走这一条街，一定走进眼镜店聊天。回程时，越过天桥搭德士回家，一定不忘打包芝麻油条回家。当时稚龄的我，有得玩，不亦乐乎，只是有时候会奇怪：“为什麽妈妈的眼镜经常坏，经常要去做眼镜？”
从小便是客家话与华语世界中长大的母亲，因为经营杂货店，让她慢慢一点一点学起马来语。只是年纪大以后，环境逐渐在改变，忘了马来语，她常常不肯出门，常常躲在孩子身后，遇到挫折会想要躲起来不敢再尝试。
但是她有自己独特保护孩子的方式。选择杂菜饭时，她有其中一样平时爱吃的菜，我怎麽劝都不再选择，后来仔细回想，原来有一次母亲取多了，服务员在我面前发脾气说，菜不够了，自此，妈妈不再拿那一道菜。
也有一次，妈妈一直很希望用积分换取想要的菜刀，我带着母亲到一柜台，服务员用马来语对我不客气说话，那次以後，积分再多，妈妈也不愿意去换取其他产品了。
原来，母亲并不是完全听不懂，只是默默地用行动，守护着她想要守护的孩子。
◎是时候成为主角
最近，一天中午，我抱着大堆的文件夹返家，母亲坐在躺椅上观看电视节目，手中捧着一盘饭，吃着不吭声。
“妈！”我呼唤着母亲，“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她点点头，没搭话。让抱着一丝想要被关怀的期待的我，大力地往房间走去，赶快洗澡，从头到脚，一遍、两遍，再拿出测试盒。半小时后，一条线，没事，但在房里独自生闷气。
傍晚，我戴着口罩取食物回房，赫然发现，碗里有五颜六色的菜肴，样样都是我喜欢的菜。一边吃着，我热泪涌上，暖了心。原来母亲担心说错话，招惹我敏感的神经，而选择用食物来“关心我”。
属於密切接触者，在隔离期间，是母亲一顿顿饭菜，陪伴着我度过孤单的一星期。
偶然从一篇文章看见这一句话：“当英雄路过的时候，总要有人坐在路边鼓掌……”让我下定决心，为平凡得可以的您，写下这篇文章，是时候，让我们坐在路边，为您鼓鼓掌。
姐姐与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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