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振玉
每次都是在中午时分回到家乡，这个时间段总会看到那个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数十年如一日。像往常一样，我放下手中的包包后，赶紧到厨房搭把手。
看到厨房摆放得乱七八糟的厨具、散乱的塑料袋、墙上的油迹、四处湿哒哒的水迹，心里不由得升起嫌弃的念头，无法控制地。虽然内心生气和讨厌这样的自己， 并且一再地告诉自己这是不好，更是不该有的行为——只因为我开始嫌弃含辛茹苦把我抚养长大，而已逐渐衰老的妈妈。
妈妈13岁随外婆从中国南来马来西亚。外婆患病早逝，离乡背井的妈妈成了小当家。照顾幼小的弟妹的同时，妈妈也要想尽办法赚钱养家糊口——割胶、种菜、包粽子卖……到结婚生子，组织自己的小家庭；再到爸爸遭受意外早逝，留下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年幼的小孩，让年轻守寡的妈妈独自抚养。割胶、卖杂货、喷除草药、烧柴煮饭洗衣等等，妈妈三百六十五天连轴转，日复一日，累了也不能停歇。现在偶尔从一位女性的角度看，我都会觉得妈妈的前半生过得实在是太苦了，并常常会想：如果换作是我，我可能没有那个毅力能独自把家撑起来。所以，除了钦佩妈妈的坚强，我也体会到了妈妈的付出、牺牲和伟大。
感觉自己懂事时，就试着学会体恤妈妈的艰辛。课余时，常常主动帮妈妈分担我能力范围以内能做的事情——拔胶丝、烧柴煮饭洗衣、卖杂货、帮忙提水和喷除草药等等。在学习路上自己摸索，从来没有责怪过没受过教育的妈妈。资质平庸的我坚持努力学习，争取年年考取好成绩，做个好孩子。知道妈妈重男轻女，理解的同时也感谢在封建社会里长大的妈妈，在当时那么艰难的环境下，还愿意打破传统，竭尽所能继续供女儿念书。至今，我一直都在为自己拥有一位有远见的妈妈而感到自豪。
然而，年少时试着体谅与理解妈妈的初心，那简单纯净又干脆的初心，在年事渐长渐老的今天已经被蒙上了灰，变了质，逐渐模糊，逐渐被遗忘，在不经意间逐渐消失。
身体健朗的妈妈在十多年前经历了一次重大的意外事故，头部进行了大手术，身体和精神也从那个时候开始走下坡。当时70岁高龄的妈妈奇迹般的撑了过来。我们四兄弟姐妹不断地告诫自己：既然上天眷顾我们一家，再给我们家一次难得的机会，我们一家人要相互包容、相亲相爱地过好每一天，更要好好对待好不容易捱过来的妈妈。但是啊，人总是被善忘的旧习性控制，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已经忘了当初在医院日夜守着昏迷不醒的妈妈的那份煎熬和焦虑。
又或者是因为妈妈还能行动自如，还能够种菜煮三餐，我们就把一切事物都当作理所当然，无形中把83岁高龄的妈妈预计成年轻时那样，无所不能。虽然知道妈妈不喜欢做家务，但是为了照顾好家庭，妈妈母兼父职包办内内外外所有的事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在看电视时，开始在客厅的躺椅上打盹；煮三餐时邋里邋遢，把洗衣机洗好的衣服马马虎虎地晾起来……
我想所有不孝的行为开始都存有不能理解和嫌弃的成分在内吧。就像我开始不能理解妈妈为什么累了宁愿在躺椅打盹也不愿意躺在床上午睡，稍微有点声音就很努力地睁开眼睛，让自己看起来不累很有精神的样子。还有那些越来越频繁且牛头不对马嘴的交谈、爱囤积旧物、重男轻女……直到两个月前，妈妈说她的几根左手指忽然不能动，我忽然才惊觉——原来很多东西都不是理所当然的，更不会是唾手可得的，而机会也不是一有再有的。妈妈每天早上的坚持锻炼，摄取适量的饮食，尽量在能力范围内不给晚辈带来麻烦，已足够显示出妈妈还是和以前那样，默默地在为这个家努力付出。
汗颜啊！说好的相互包容、相亲相爱、好好地对待，真的只是说说而不能付诸行动吗？所以妈妈，请原谅我迟至现在才察觉内心里那些不善的念头；原谅我忘了年少时那份懂得体谅与理解妈妈的初心。经一事长一智，我正在努力地改进、努力地付诸行动，把年少时试着体谅及理解妈妈的初心，那简单纯净又干脆的初心，慢慢地找回来。
也许是爱的力量，又或许是妈妈感受到家人的关心，妈妈终于说出其中一只耳朵已经听不太清楚的事实。家人终于明白频频出现牛头不对马嘴的交谈的原因。妈妈也开始承认精神和体力已大不如前，煮三餐已经有点力不从心，因此时常在客厅的躺椅上打盹也不足为奇。妈妈能够跟家人敞开心房，逐渐放下执念，开始接受自己逐渐衰老的事实，无疑是一大喜事。在人生修行道路上，能成为母女，能成为彼此放下执念的助缘人，想必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特别喜欢曾经读过的一篇文章，大意是说作者在家请客，吃完饭后让妈妈帮忙洗碗。作者在妈妈睡觉后把所有的碗碟重新再洗一遍，因为作者知道妈妈洗不干净，但是又理解妈妈想帮忙的心。我读了后内心感动不已。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除了有浓浓的爱，还有作者无限的包容心和同理心。
人无完人，觉察不足，努力改进，也是一种进步。像妈妈试着放下执念，接受衰老的事实；像我试着找回体谅与理解妈妈的初心，接受心存恶念，慢慢发展成包容心、同理心。相信往后的路，我和妈妈都会越走越轻松，越走越自在！
本篇作品入围人间烟火年度散文奖，获得 RM50 稿酬，并有机会赢得高达 RM1000 奖金。更多详情 ≫
Photo by Rosalind Chang on Unsplash
支持作者
喜欢这个作品？请略表心意。
从1986年《成长中的六字辈》到38年后的今天，六字辈的故事重新启航！张永修主编的《成长中的六字辈 2.0》不仅是文字的汇聚，更是岁月的见证。曾经的年轻写手们，如今历经人生起伏，以成熟的笔触展现生命的深度。
这部文集集结了35位六字辈作者的珍贵作品，值得收藏，一再品读。六字辈再聚首：《成长中的六字辈 2.0》人生新篇章的共鸣之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