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线

Alson Lau Shi Yu

小时候，我家里是开米线摊的，所以每天放学回家总能看见一碗热腾腾的米线出现在桌子上。那时候因为家里贫穷，只好每一天的午餐晚餐都是吃米线，配着咸菜和一粒半生熟蛋来度过的。

虽然米线吃起来淡然无味，但是它却是我们一家六口的珍贵回忆。提及米线的回忆，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婆婆每一天用心煮给我的一碗米线。

但是，吃了好几年后，我再也无法忍受每天都吃米线，于是我就“罢吃”婆婆煮的米线。我的婆婆无论如何苦口婆心地劝导我不要浪费食物，但是年轻气盛的我怎么会听得进去呢？不吃米线就算了，还要求婆婆买给我一桶价值20元的泡面。她为了安抚我的闹脾气，只好把自己仅剩的零用钱都用来买一桶泡面给我。看到泡面的时候，我顿时高兴得像一个天真的小孩子跳起舞来。当我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泡面时，我发现桌子上的米线不见了。回头一看，原来婆婆捧着那碗米线，正在慢慢地享受着其中的滋味。虽然那时候的我并不懂事，但是现在心中的那份愧疚感涌上了心头，后悔自己要求太多，难为了婆婆。过了二十年后，每当我吃着那桶泡面时，隐隐约约会想起这件事情，最后含着泪吃完整桶泡面，哪怕是一条面，也是婆婆曾经不惜“重金”买下泡面的回忆。

那一碗米线代表了我的思念，即便那么多年过去，我的脑海中还深深记得婆婆对我的爱、对我的付出，还有每一次米线的不同滋味。

有一次，我自己偷偷倒掉了米线，盖因米线煮过头，口感变得很烂，难以下咽。恰好婆婆从客厅走来厨房，看到我正在把米线倒进垃圾桶里的那一幕，于是婆婆直接破口大骂，骂我为什么不要吃还要倒掉。这是她第一次那么严厉地骂我，令我害怕得愣在原地，无法动弹，脑袋甚至一片空白。最后，她徒手拿起垃圾桶里的米线丢在我的脸上，就走人了。

经历了那次遭遇后，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不应该。她肯定对我很失望，但是她却不想再和我计较，只是语气心长地对我说：“孙子啊，你要知道你不是生长在有钱人的家庭里，所以只能受委屈吃着淡然无味又烂的米线，但是，吃米线是对你的一种磨练，让你知道吃米线就像你的人生，你吃不下它，就代表你无法吃苦，化解路上的阻碍。所以，我希望你以后能够明白我现在讲过的一段话，准你一辈子受用不尽。”

其实呢，婆婆以前煮的米线跟现在煮出来的味道截然不同，只是时间一久，她的记性就越来越差，连祖传的米线配方都忘得七七八八了，估计是一生都在为煮米线而忙碌，煮到心累了吧？

等到我长大成人后，我并没有继承家族生意，而是在北京大学里担任一名科学系的教授，大家都称我为刘教授，而我从小就立志要研究纳米技术来造福全天下的人类，为家人们争光。

想当年，我凭借自己的本事以及努力，从小村庄里脱颖而出，并考出了优越的好成绩，还得到了政府提供的全免奖学金，让我有绝佳的好机会去继续升学。我拿到了成绩单后，立刻就向家人报喜讯，希望他们能够支持我到城市去读书和打工。幸运的是，我的家人为我所得到的好成绩感到光荣，但是父亲突然间问我要不要回到村庄里继承家族生意，只因为家里仅有我一个独生子。如果不接手，那么制作米线的传统手艺将会面临失传；反之我回去接手，那么我将会失去升学的大好机会。经过一段时间的认真考虑后，我决定自己做主 —— 去上大学。父亲在我离开村庄之前，递给我一些零用钱和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着：米线的一级配方。他也希望我能够在城市里自力更生，照顾好自己。即便到了现在，我还是不后悔自己当年所做的决定。但是，某天发生的事情，让我舍弃了一切希望，回到了最初的决定。

某一天的晚上，我正在电脑上搜索着关于一项科学实验的研究报告时，我的手机上突然弹出一个来电通知，于是我便接下这通来电。接听时，我听见了母亲啜泣的声音，说道：“儿啊，婆婆……随着观世音菩萨去修行了……” 我的手瞬间松开，眼眶里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往下滴。

我立刻向上级请了几天假，搭上了回家的夜班车。在回家的路途上，我不停地回忆起婆婆在厨房里煮米线给我的画面，心里更是碎了一地。当我回到家时，只看到婆婆躺在床上，她的胸腔再也没有跳动起伏的迹象。我直接跪在家里那坚硬的地板上，心怀愧疚地向她磕头，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要在她仍在世的时候好好孝顺她。母亲和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儿，去煮一碗米线给你阿嬷。”煮完了米线后，我把那碗米线放在婆婆的面前，说了一句：“谢谢你，阿嬷，我保证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家人。我会继续把只属于我们的家传手艺继承下去，不会让它失传，绝对绝对不会。”

婆婆逝世过后，我呈递了辞职信给上级，放弃了高薪工作，回到村庄里继承家族生意。在我的一番”特别”管理之下，米线摊越来越火爆，就连距离十万八千里的游客都慕名而来。

这时，我不禁回忆起婆婆的教诲，也想念起婆婆亲手煮给我的那碗米线。

Photo by Steve Long on Unsplash

从1986年《成长中的六字辈》到38年后的今天，六字辈的故事重新启航！张永修主编的《成长中的六字辈 2.0》不仅是文字的汇聚，更是岁月的见证。曾经的年轻写手们，如今历经人生起伏，以成熟的笔触展现生命的深度。 这部文集集结了35位六字辈作者的珍贵作品，值得收藏，一再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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