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良
在医院里值班常是日夜不分，早晨六点前出门到了晚上七时才回到家，如碰到轮值就连着晚上的值守岗位。最开心的是病房里相安无事，最怕的是紧急房门庭若市，最温馨的问候语是 “你的轮值热吗？ ” （英文的表达为 “Are your call duty HOT？”）这边的”热” 指的是 “热闹” 的意思，既轮班时是否有很多病患上门，忙得不可开交。如果轮值很热，接下去的问候语就是“你有没有冲凉？”我起初不太明白这句问候语，紧急室热与我冲不冲凉有何干系？！原来轮值忙与否和值班的医生的热程度是有关系的，建议冲冰凉，好驱走热气。如果冲了凉，但还是无法熄灭排山倒海的病患涌进来，再接下去的问候是“ 你有没有冲花澡？” 弄到我一头雾水，只能苦笑。
由此可见，为了寻找安全感，人类的本能就是要改变那些夺取安全感的变数。轮值的日子好不好过，就自然从“人”延伸到 “行为” 和 “ 物 ”的变数。我就曾听过同事们的问候语，“兄弟，昨晚进了很多个案，你昨天是不是穿红色底裤呀？” 两人说完后笑成一团。可我听了，不由自主地愣了，因为我当天轮班，而且就是穿着红色的底裤。心里想这下糟了，什么时候底裤也成了其中一个变数？虽心里拒绝相信，但又挪不走刚听到的对话，怕对自己不利。结果那晚真的像打仗般忙碌，自我验证了红色底裤的梦魇。直到如今，只要是轮值日，我就会有意无意地避免选择红色底裤。我会告诉自己这么做并不是迷信，而是为了古晋市民的福祉着想，盼大家平安健康，远离紧急室。
曾几何时这个“热”也延伸成为对某个轮值组合的形容，另句话是某个住院医生与某专科一起值班时就会特别忙，所以大家就特别注意当天是哪对明星组合轮值，心里准备第二天的病房会突然满了。问题是这样没有科学根据的假设竟然有它的真实性，经验告诉我们某个组合的轮班真的会带来紧急房灾难，屡试不爽。当然相反的某些组合就会带来冷的效果，在心里层面大家就会比较喜欢与某个医生或专科轮值。一位同事不信邪，曾经在与某个冷专科医生值班时特意到紧急室求个案，想要打破迷信的想法，但最后还是失望了，紧急室相关的病患一个都没有。值班医生第二天洋洋得意，继续捧着部里最冷的头衔。
还有一个更奇怪的现象，那就是不可随便替代人轮班，就算那英雄是冷医生或两人都是冰冻人，替代的那晚就会不可思议地转为热点，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热，热得令人咂舌，甚至填满整个病房，第二天怨声四起，搞不好会被调整标签，从此由冷转热。所以，每一次有人无法轮班而突然需要人替代时，听者就会伸一伸舌头，然后互相对望而笑。当然大家不会这么不近人情，袖手旁观，总是有人愿意牺牲小我，完成大我。虽然害怕沾上热点，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大家已学会互相扶持，同甘共苦，盼有一天自己无法轮班时，有人可以义无反顾地伸出橄榄枝。
我一位同学从住院医生到如今成为专科，都一直被称为最热医生，不信邪的他曾经为了这事做了一个研究，为了要提证环境的变化和病患多寡的关系。这个研究他采用了月亮的圆缺或磁场变数来代表环境的变化，因为月亮变化的指数才有可能比较接近整体病患多寡的变数，他压根儿就不信病患会因为某个医生的轮值而选择当天求诊，再者病患是不会知道哪位医生值班的。除非连月亮的改变和病患多寡有关系，那么才可能进一步地研究所谓人也有磁场而吸引病患的这种说法。古灵精怪的他真的让了我们开心许久，认为这次可以为我们这些很热的医生扳回些立场。果然不出所料，研究显示环境的变化与值班时病患的多寡并没有关系。一些不服气的朋友就揶揄那位同学，提出反论称研究的设计不够完整，研究时间不够长久，人数不够多，无法说服大众。他们说得也没错，我们只能够苦笑，唯有将那研究报告来搪塞标签者的嘴巴。
你的轮值热吗？温馨的问候带来的不止是关心，而是对我们身份价值一种认同的表现。除了不屑被标签为热医生，其实我本身感受更多的是安慰和自豪。可以帮到生病的人们是一种祝福，只求我们有足够的智慧和体力去面对日益加增的病患和资源缺乏。如果再给我多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这个忙碌的职业。虽谈不上足够的职业满意度，但它绝对是一种时时警惕我要步步为营的生活方式，就如我喜欢弈棋的道理是一样的。
Photo by National Cancer Institute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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