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杰
从几何时,写诗时的笔尖已然成为了节假日里高速公路中一动不动的车龙,往日滚烫跳动的诗意现在却化为了冬天的臂膀,生硬、苍白又毫无美感,从生到死仅是一瞬之间。利落地死去倒不失为痛快的结局,倒是半死不活地挂着残肢在你眼前左摇右晃,却又成了盲目又碍眼的苍蝇(还得抽空思索这该死的苍蝇到底是残肢所致还是残肢所化)。昔日的夸耀与赞誉成为了自信的腐化剂,蚕食内在的同时将表面变出颗颗流脓渗血的浓疮,招致旁人的侧目与江郎的反思。活在勤奋化叙事的世界里,江郎锲而不舍地反复摩擦、挤压浓疮,以致一个个疮伤上又多出了一片片密密麻麻、红里透黄的浓疮,越试越惨,越做越烂,无奈这东西说烂了,就是烂了。
我想许多人的诗意都是在学习中被误杀的,在对《离骚》一字一字地分解、猜测与解构中;在对唐代诗文化的解析与流变中;在对徐志摩一生的揣摩与赋意中。浪漫死于思考,感性死于理性,当她满面愁容地问出:“为什么有这闲钱都不肯买多几块肉来吃?”的时候,纵然是拜伦也只得开始写实主义的创作。大家都想先懂得大诗人的诗,谁知越“懂”诗便越难落笔写诗,诗讲究的意象就像穿着薄纱的舞女,肆意地以若隐若现之姿勾引所有路过的看客,一些更是大胆地舞动自己的身躯以求获得高台的瞩目,她们都知道她们的工具不是翘臀和乳房,而是那一层纯洁的白纱。他们管这层白纱叫“诗意”或“意象”,一次次若有若无、似是而非、模棱两可地在大众视野下呈出他们的嗜和爱。反之而言,摊开译文和解读的诗变成了放荡廉价的妓女,一试便会坠入深渊,一看是惊艳,再看是怀疑,久看便是觉得了无生趣。只幸得这时代的艺术还存在贞节牌坊,袒胸露乳的裸诗尚无法招致喜爱,诗还得是由原始人来读。
诗哪来的那么多想法?我说原始人的诗。
雨天总把人留在家里。电视声与家人的嘈杂声相互交织,伴随阴凉的风和规律的雨点,常是我美梦的标记。又是谁说雨天代表阴郁的?都归咎于解读和译文对诗的思想和意境的格式化。林语堂曾说,诗歌是中国人的宗教,“宗教”一词尤其巧妙,基数多但精通少;极度地虔诚与蔑视并存;对之的有为与无为又同在。诗像是经的原典,世人不通本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直至龌龊肮脏的双手落笔干预,写下自己污秽的见解并夹上恶心的目的,最后举着圣洁的牌子号召众人认同他的思想,建立他的宗教、成就他的党派,但我们却不能揣测他对宗教的爱,爱是多元的,以单元的力量压制多元声音,同时又维护了被包容的权益,这是诗的主流。主流的诗有主流的诗意,其余的诗则是俗诗、庸诗,其诗意自然是庸俗的诗意,不仅分化了原本就狭隘的世界,还扼杀了本该无拘无束的诗意们。
有颗老脓包厉声反驳说不止如此,它说我的诗意死于更早之前,早在我的第一首诗。写诗的起点总是感性驱使的无师自通,它渐渐浮现,又随着笔墨而消逝。那天就正如生活的缩影,从开始的踌躇满志到自我怀疑,浪漫的诗意开始逐渐死去,最后还是强忍着、生硬地为其立上了圆环形的墓碑。反复地回看又品鉴,我仍然不敢相信能以这临阵磨枪的诗意来贯彻她的心,对她的爱束缚着我的自由意志,也令与自由相生的诗意窒息而亡。“从此以后,受到禁锢的诗意便未曾逃出来,流出的脓便是它的尸骸”,老脓包如是说。腐烂发臭的诗意亦并非是颓废的专利,也能是自由意志的临终呐喊。这是少数不为创作而创作的作品,更是此后未曾现世的诗,就让它与诗意一同埋葬。
大抵诗意的消逝也并不是经历了什么,而是什么都没经历,好似叨光米缸的耗子,米吃完了自然就再也上不来了。童年的世界很小,心却很大,总能驾着想象力将芭比娃娃称作M88星云的异形怪人,娇艳的烈焰红唇是发射致命光线的媒介,而因极擅长腿法而穿着高跟鞋作武器,毕生将与来自M78星云的奥特曼为敌,而现在硕大的世界却被囚禁在狭小的心里。但成年后多点一线的生活与被生活榨干的灵魂再也没有精神驾驭容易失控的想象力,纵是多新鲜的水果置在盘里久了都会腐烂,更何况是需要呵护保养的诗意。仅仅通过那块发光电子屏看出的世界是冰冷无感的,多少的感触与启发都是游离于网线上的虚无,关上屏幕又如闭上眼睛般将刚刚所见坠入茫茫烟尘之中;多少的新兴萌起的灵感又在电子屏熄灭的刹那被腰斩而消失。
这几个月来总会与一位诗人相约吃饭,她算是我的第一位诗人朋友,更是一位出色的聆听者和引导者。我常常能感知到她贪婪的目光,她似乎也不介意被识破,总是摸着下巴狡黠地笑谈说大家都是些有趣的人,又狡诈地想从每一个人的灵魂中挖掘他们的内核、吮吸他们的灵感,再压缩并修饰成自己的文字。或许这也是她源源不绝诗意的来源,世界成为独属于她的养分,每个人都能是她诗里的细胞。当需创作时,她便能将每个人的一部分切下、敲碎,并重新组合成血肉模糊的鲜红共合体,让读者从黏腻的模糊血肉中摸索,并拼凑出其肉身,如此便是诗意的目的,而探索和收集更多的心来填充自己狭小的心则是诗人的能力。失去诗意后便再无敲碎重组的能力和动力,仿佛倾尽全力也只能将那些跳动的灵魂草草写成平庸浅白的人物传记,仿佛瘫痪般有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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