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欣
2020年11月，柔佛州其中一间分行收到顾客的投诉，投诉我们分行的同事没有职业操守，把受益人的资料透露给非受益人知道。这件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稽查报告直送到我的总经理手上。经总经理细查，发现全国分行的标准作业程序（SOP）还在我的桌上，还没批改和签名。
“为什么你还没批改SOP？”那天早上九点多，总经理把我叫进她的房，劈头就责问我。
要我说我的下属办事不力吗？也不是，他们已经把分内事都做好了；要说我过去受雇的公司都采用电子文件，我因为不习惯批阅纸质文件，所以拖慢了事情？那也不行，我是经理，经理怎么可以把责任推卸在公司操作文化上呢？
总经理见我没反应，显得不耐烦，把老花眼镜摘下来，追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解释，要我怎么帮你？”
我像个木头般，站在她面前，眼神呆滞地望著她。
我知道我应该为自己辩护，即使最后救不了自己，至少救得了柔佛州分行，保住总经理在公司的声誉。但我觉得，好像怎么说都不对。
我忘了和总经理的对谈是如何结束的，也忘了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我做了什么工作。
“你和SN过来我位子一下。”突然，上司拨打内线电话给我。
我走到SN位子，告诉她上司要见我们。
“好啊，你先过去，我先做完这份文件。”
走到上司位子，上司开骂：“我不是说你和SN一起过来吗？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她说她在忙着，多一会儿就……”
“现在你是她经理，不是吗？”上司用右手猛拍桌子开骂，引来坐在附近同事的目光。
这时，SN以千金小姐的姿态走到上司的座位前。
“这张通告是谁拟的？我不是说过不要这一段了吗？”上司用红笔在一段文字上用力圈了好几次。
“是她叫我加上去的。”SN的食指指着我，抢先回答。
“我想加这一段文字，是因为.…..”
“这张通告你不用插手了，就交给SN做。你的下属比你还聪明。”上司的双眼怒瞪我。
我以为如果我不盲目跟从指示，以不同的角度去思考，把好的创意融入自己负责的工作里，上司会赏识我。本来想解释些什么，但感觉嘴巴里被许多要说的话塞住了，说不出来。
晚上，我在床上闭上眼睛，一共三份SOP，每份都百多页。我要如何在两周内，调查每条规范的准确性，再发给全公司约十名不同部门的总经理和同事完成批阅和签名呢？加上适逢年尾，许多高层都在放假，有的甚至不在国内，要联系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我真的还有路可走吗？换部门？换不得，我没办法解决那三本SOP，工作记录就留下永久的污点，哪一个部门都不会要我。
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登入Jobstreet工作申请表，每个申请都显示“已阅”和“不合适”的状态。登入自己的房贷的银行户口，上个月取了新屋子的锁匙，这个月的房贷户口显示的是房贷本金加利息。我不能在没有新工作的情况下辞职。我不能现在辞职。
每日的新冠确诊人数依然是七千多。国内外的公司，倒闭的倒闭，裁员的裁员，没裁员的公司则会减薪或落实无薪假期。至少，我还活着，还有工作，还有收入。我这么安慰自己。
一醒来就是早上了。原来，我昨晚有入睡。
星期一早上，开车往公司的路线行驶。这条路我熟悉不过了，沿路上有多少个油站，什么品牌的油站我都能依序记得。
上司请了假，人不在公司。下班前，我把辞职信放在上司电脑的键盘底下，然后发一则信息通知她。
隔天一早，我的下属A问我：“你辞职了吗？”
“你怎么知道？”
“你上司告诉我的。”
“什么？”我讶异。
“刚才我刚好经过她的办公桌，她把我给叫住，然后告诉我的。”
“我还以为她会先找我聊一聊，让我自己通知大家我要离职……”
下午，A下属告诉我，连我其他的下属都已经知道了我要辞职。大家没在我面前说些什么，但我隐约觉得，他们的无所谓其实就是对我的示威。我的加入团结了他们来反对我改革的方式。
两个星期后就是12月，是公司惯例派发两个月年终奖的月份。上司走到我下属的座位前，召集她们全到我的办公桌来。等到大伙儿都站在我座位周围后，上司开始说话。
“我手上拿着的是大家12月年终奖和工资表，疫情当下，公司也没有亏待我们。我们要懂得感恩。我叫到谁的名字，就过来取你的工资表吧。”
我看着每个人手握着自己的工资表，脸上有藏不住的雀跃。七个下属都拿完了工资表后，上司在我所有下属的面前微笑看着我：“已经辞职的员工是没有年终奖的。”
我扯开嘴角边的皮肉，嘴角勉强上扬微笑，向上司点点头。下属们脸上满是笑容，互相道贺，开心得忘了我的存在。
大伙儿散去后，我才回过神来：我好像是被侮辱、被欺负了。
我装作不在乎那两个月的年终奖，继续埋头工作。右手食指在滑鼠上不停点击，想要打开什么文件。文件打开了，我看着荧幕上的文件，却没在读，脑袋里迴荡着上司刚才那句“已经辞职的员工是没有年终奖的”。
农历除夕是我在职的最后一天。大家都埋头忙自己的事，只有几个和自己比较谈得来的同事到我的座位来跟我道别。
“祝你工作前景一片美好！对不起啊，如果我曾经对你做过任何令你不满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
上司在有我在的群组里发了这则信息给我。我在没有任何新工作录取信的情况下离开了这间公司。
Photo by Arlington Research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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