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良
看着拇指与手腕交界处的一道约一公分的疤痕时,不禁想起若干年前被邻居的小黄猫咬伤了,庆幸当时并没有如今盛行的狂犬病,不然小命不保。如今还能闲着数身上的疤痕,窃喜岁月所留下的痕迹,尤其是左右前臂上长了茧的疤痕,更是我津津乐道的记号,隐喻着自己是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为了家务不慎盖了章。
当然不是所有的疤痕都让我自豪,就比如我右腿上的一处五毛铜钱大小的疤痕就让我不堪回首。那疤痕上不长毛,而我又是多毛之人,当我穿着短裤时就会特别显眼,可以看出右大腿上好像长出痣来,一颗肉色的痣,如浩瀚大海中的一座孤岛,凄凉中又带神秘。
注意到的人会好奇地问起,我就会很别扭地谈起七岁时的脓疮大战,父亲见脓疮顽抗,还请来了鸭妈妈来啄食我的毒疮,希望藉着它的唾液来消毒,结果无济于事。两年金边交战,却在没有任何条件下逐渐停战,妈妈说可能是我的免疫系统提升了,所以毒兵撤军,还我荒岛一座。
物件伤着的疤痕不难碰见,动物的齿痕也时有所见,但请问人咬伤的齿痕是否常见呢?是什么人如此狠心痛下嘴行凶呢?不难想象咬人者的决心和恨意。又有几个被留下齿痕的可以自豪地展示战胜品,告诉人那齿痕是如何烙印的呢?
有一位自闭症患者的父亲让我印象深刻。他的双前臂布满了齿痕,右手背靠近拇指的那块肉已模糊,颜色也随着新旧伤的混合而绘成一幅印象派之画作。
“先生,您这个是……“ 我指着右手背的伤,也顺道滑过其他的疤痕问道。
“哦,这些都是我孩子咬的。没办法,他生气的时候就会咬我,不然就会去咬别人。他气消了,家里就安宁了。没事。“ 先生云淡风轻地解释,还面带微笑。
我错愕地望着他,尝试在他的脸上寻找一丝的伤感或无奈,但我看到的却是他的欣慰。我不太明白一个父亲长期被患有自闭症的孩子咬伤,为何可以如此从容和淡定。
“先生是否找过医生处理过这些伤口?有没有受到感染?”我道。
“没有。其实不需要,伤口会自己好的。”
“有没有尝试让孩子用其他的方式来发泄呢?“ 我又追问道。
“我试过。但他就是要咬我,可能我的肉比较好咬吧!“ 语毕他豪爽地大笑。
这一笑可把我一直以来的自豪感给折服了。这位父亲真为了保护家人而付上了不少的代价。也许是孩子被他牺牲的爱所感动,最近竟然要求父亲把自己的双手用布绳绑在一处,以免咬伤父亲。孩子用自己有限的认知和方式努力在保护着父亲,父亲则明白孩子的心意,虽然心痛,还是照做了。身为医者除了提供药物和行为治疗,很多时候是无奈的。此无奈遇见了父亲的坚强,如逢寒暖流交汇,顿时生机勃勃,再无助也充满了盼望。
“我看到过去他尝试过一种药,似乎比较有效,为何会突然换了呢?医生有否解释为何换药呢?” 我翻看过去的记录,发现了一个契机后道。
“是的,医生。那药确实有效。只是当时他因为某事激怒,当时候的医生认为那药没有效,所以才换的. ”
“哦,那再试回那个药好吗?因为多数的自闭症孩子都对那药有较乐观的反应。” 我欣慰地回答他。
“好呀!我正要问你是否可以这么做。多谢了。” 他笑得眼角露出了鱼尾纹。
“那……你是如何控制他的行为呢?比如说他生气的时候,除了咬你,你还有其他可行的方式来让他冷静下来吗?” 我充满期待地望着他说。
“曾经可以用他喜欢的音乐来打断他的心思或让他冷静,但现在不能了。我尝试带他出去走走或立刻带他去冲凉,因为他喜欢冲凉玩水。如果他太生气的话,也是没用的。我也曾经尝试用神经语言学方式来帮他,还买了很多的营养品,但都不见得有效。药物对他似乎还比较有效。 ”
“哦,照顾他真不容易呀!精神压力不说,还要赔上自己的皮肤。太太还好吗? ”
“我太太的牺牲绝不比我少,孩子曾经老盯着她,只要不高兴就会打她的头。但现在他转移目标,太太才比较轻松。” 他长话短说,我开始感觉到他的无奈。
“好吧。我们再试一试这个药,如果两周内没有见效或出现副作用,请你马上回来见我哟!“ 我知道如果自己再问下去,又要开始挖伤疤了,所以就适可而止地结束了咨询。
那短短二十分钟的临床咨询颠覆了我对疤痕的认识。确实不是每一个疤痕都是让人自豪的,尤其是自己有心无心之过的疤痕,更甚的是别人给予的齿痕,所谓咬在手痛在心的那般难受。
我也再次见证了父母的伟大,尤其是照顾特殊孩子们的父母。很多时候他们的牺牲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如果问起他们,总是听到那句话, “ 他们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不疼他们,谁疼呢?” 如果这世界有最佳无私父母荣誉奖,我想他们当受无愧。
我想藉着这个机会呼吁大众们给予特殊孩子的父母们最大的鼓励和支持,多关心他们的需要。如果有一天大家碰见身上布满齿痕的人,而他的身边又跟着一位怀疑是特殊的孩子,请别吝啬给予关怀,尽量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最起码问候他/她。
“先生/女士,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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