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国勇
我和同事常会纠结午餐地点。好在最近我们俩都以省钱为生活目标,贫穷很好地限制了选择,因此我们会来回在几间食阁用餐。不过,今天炽热的阳光为我指引方向,我决定第一次尝试“热的地方”,一间主打麻辣烫及麻辣香锅的餐厅。
看着各种食材,我已经能想象经过一番煸炒后色香味俱全的样子,但理智是中年男人最后一丝贴着头皮的头毛,努力支撑着钱包里的深秋萧瑟。我情绪稳定,优先选择价廉物美的食材。当操着浓重马来西亚口音的收银员说出数字,我和同事都暗暗舒了一口气。
香锅端上,香气四溢,上面铺盖着炸鱼及薄切土豆,遮盖着面与其他配料。作为充沛情感宣泄的女性,她述说近来困扰着她的问题:政府组屋供给不足,为了避免拿到没人要的烂位置,得排长队抽僧多粥少的好签,如果拒绝抽到的结果,作为第二轮选手,更加难以得到心水的房子。在情在理,新加坡作为金融中心,汇率强劲,许多外国人士争相进来,又兼土地有限,导致房价水涨船高。虽然也承受高昂租房价格的痛苦,我倒是有隔岸观火的本钱。
一番言辞令她联想起外国人口的涌入对于本地人的薪资影响。他们用低价提高竞争,抢走本地人的饭碗,同时导致薪资水平降低。我一边吃着缺乏辣味、符合新加坡人口味的麻辣烫,一边看着马来西亚员工打扫对面的桌子,有点难以启齿。许多蓝领及白领工作本地人不做,这些缺口自然被外国人填补;而缺乏外国人士填补缺口的国家将面临更多的难题,国家基础行业无法跟上,特殊产业缺乏专才,何谈国家野望。
掀开表层的鱼肉,内里是与花椒和干灯笼椒混合的菠菜面。菠菜面虽然便宜,且多数为碳水,可它在麻辣烫里却扮演着承上启下的角色,既要防止过于油腻,也要中和辣味。为了进一步阐述自己面临的困境,她提到政府为应对人口老龄化、医疗开支持续增加,即将在明年再次提高消费税。也就是说,所有人共同支出的消费税主要贡献于老年人口的医疗养分。
我以为在整个社会层面上,提高消费税对底层造成的打击最大,因为他们的财务构造最为脆弱。她不这么认为,高收入人士自然不用担心,而政府也给予底层足够的补贴,唯有中层人士遭受的打击最大;以目前的环境来看,她既担心拿不到政府组屋,赚得也不多不少,也没有额外补贴,还要承受赋税提高。由此看来,公家机构大有何不食肉糜之虞。想起明年就没有这么便宜的鱼肉,不禁夹多两块,享受暴风雨前的温存。
好似要甩掉这不好的事情,同事眼角收紧,眉头微蹙,煞有介事地跟我诉说某个影片描述关于台湾青年的困境。影片中专注于台北青年,大多数身兼多职,依然无法与高房租持平,每月存款归零。虽然如此,他们依然正向面对困境,寻求突破。我夹起几粒花生送入嘴里,花生作为边角料,在酒池肉林的宴飨里总是被人忽略,权当烘托主菜的配角。
同事对异国青年发起感慨,认为在糟糕的大环境下,无论他们做多少份工都无法翻身;虽然自己储蓄不多,依然足够应付生活上的支出,空白的感叹期待着我的共鸣。脸上虽是哀愁,语气甚是轻快。
我问她,你现在觉得幸福吗?看了台湾青年的困境,我觉得幸福。
幸福对于她来说是静态的,无需追逐捕捉;如果感到焦虑,想到还在挣扎的人们,廉价的幸福油然而生。不至于丑恶,只不过是将他人的困难挣扎反复欣赏,从中吸取愉悦的养分。
上层的面条即将告罄,底料终于出现。我高兴地夹了火腿肠及腌鸡肉送入嘴里。看着还有许多食物,我催促同事快吃,她却显得左右为难,说自己在减肥。同事虽然看来有点丰满,但也称不上肥胖。依我愚见,她不像是主动减肥的人,便煞有其事地问是不是有人常说你胖?是男朋友和朋友们。
仗着天生瘦削,偶尔做些不足为道的重训,我夸夸其谈,认为每个人作为独立的个体,无需过于在意他人的言语,专注好自身便足够了。如果其他人不厌其烦地骚扰,那就只能离开压力的源头,虽然很痛,但一劳永逸。话说回来,无论成果与否,运动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必须的。
她强调自己有定时运动,只不过不明白为何无法降低体重。答案虽然明显,我咀嚼着爆发出香气的蘑菇与沾满麻辣酱油的手撕包菜,为她指点迷津:重训最重要的其实是像我一样持之以恒,坚持到底,并且无需担心外型没有变化,肌肉只不过是被你的脂肪包裹。重量不变代表脂肪减少,肌肉增加。你已经走在正确的路上,当务之急是把这些食物吃完,才有能量继续减肥。她似懂非懂,我满意地点头,打了一声饱嗝。
大碗底部油光滑亮,映照出内心匮乏的两位中年人士。碗底还剩几粒花生,寓意年年有余,不愁吃穿。虽然小菜几样,但显然我和同事都获得了各自需要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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