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惠仪
哥只比我年长一岁,我的孩提趣事及童年糗事都是围绕着他。弟妹陆续出世后,妈妈开始想法子增加家里的收入。我们曾经在学校贩卖自家的炸薯片,生意挺火红的。问题是我们兄妹俩违反了校规,一星期内就被警告禁止在学校里兜售商品,不然就要见家长了。我们的副业就像昙花一现,一眨眼就不见了。
在机缘巧合之下,我们接到了一份假期工。村尾的邻居在印刷厂上班,她时常把来不及完成的外包工程带回家里找人帮忙。我们就像捡到便宜似的,开始在家动手干起活来。
我还记得,当年的工作是把三张不同颜色、语言的信纸折入有窗口的信封,公司是MBF Finance。印象里,一张封信的工资为三分钱。十个信封就得三毛钱,一百个信封就有三块钱。我们得做一千个信封,才得三十块钱。工钱也要等上好几个月才领得到呢!赚取这一星半毫可真不容易,存起来的钱让我有机会去马华三春礼堂的大型华文书展血拼一番。语云:从来好事天生俭,自古瓜儿苦后甜。
我们当初答应要完成五千个信封才拿到这项“工程”。工作看似简单,但我的手指却给锋利的信封口割伤。虽说伤口不深,却很神奇地疼死我了。登山最大的谎言就是“快到了”。从一开始听到结束,成为继续前行的动力。而在这项巨大的假期工程里,哥也依样画葫,每天都对我说:“惠仪,今天的快要做完了,只剩下一点点。如果还可以,就稍微加班一下,那我们就可以提早完工。” 那时的我可听话了,每天待弟妹午睡后都会加班。我心心念念想着,做完了就是圣诞节,那就可以去姑姑家领圣诞礼物。
为了避免我们开天窗,妈妈每天都以管工的身份鞭策着我们的工作进度。正所谓: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就这样,我与哥在学校假期为了眼前的目标而奋斗,苦中作乐。我们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终于把这艰巨的工程完成,这也意味着年终假期要结束了。经历了这漫长、充实且有意义的一个月,感觉很不容易,也很满足。
学校假期结束后,妈妈唯有另辟蹊径。我家隔壁是理发店,老板娘就帮我们母亲打广告—— 母亲可以当保姆。基本上,所有顾客都是本地村民,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有家长上门视察环境、探访家庭背景。不久,妈妈在家正式帮人带孩子,真令人觉得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保姆一职,可是集劳力与智力于一体的工作。时间长又困身,并且责任重大呀!我们不但要有体力看顾孩子,更要有智慧的陪伴。尤其是当孩子生病闹脾气,不肯吃药、吃粥的时候,还要有足够的忍耐力及爱心。妈妈在家做副业,我们做老大老二的自然而然就得帮忙看头看尾。我们不但得应付自家弟妹、照顾别人家的孩子,还要周旋在家长们之间。久而久之,我们就练得一身好武功,能言善道、察颜观色。
哥是我的策略伙伴,我常与哥并肩作战。我们不能指望尚年幼的弟妹一起来分担,但愿他们俩不要来搅局已经是帮上大忙了。由于妈妈高效的工作表现,在行内口碑极佳,她的受欢迎度,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在高峰期,妈妈帮别人看顾四五个小孩,加上自己的四个孩子,妈妈一天下来就看顾八九个孩子了。她还要兼顾买菜、煮饭、洗衣、打扫家里,真的忙得分身无术、焦头烂额。家里的弟妹,都是我们带着上学的。我记得家里白天是蛮热闹的,孩子嬉戏声不断,常常参杂着婴儿的哭闹声。
我依稀记得,老家的厕所建在厨房后面。妈妈无法看顾每个开小号的小朋友,她唯有把痰盂置于椅子下方。古老的痰盂是没有盖子的,所以客厅里不时氤氲着一股驱之不散的尿骚味。而最不讨喜的工作就是清洗痰盂。那股味道,乍闻之下,我也想退避三舍。
晾衣服是我的日常工作,哥则负责跑腿。每天早上我得晾两大桶衣服。如果遇上下雨天,情况就更悲催了。我得火速地把外面晒着的衣服全都搬到骑楼,这还得爬上爬下吊上爸爸特设的钩子。
基本上,乡村里的孩子都爱在家以外的地方溜达。但是,由于咱家家规严格,哥只允许每周外出一次,每次两小时以内必须回到家。哥就是在那时候学会骑脚踏车的,他是脚踏车高手。哥独个儿钻研如何绑一个小椅子在脚踏车上。哥成功后就负责按点把小孩送回家。后来,哥有执照后就骑摩托车载送小孩。
有句话说得好:千金难买少时贫。苦难的经历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说至关重要,因为它能磨砺人的意志,激发人的激情与斗志。哥虽不爱念书,但他明白学上一门手艺就不会饿死的道理。哥内敛、沉稳,他努力当一个学徒,刻苦耐劳,任劳任怨。他用青春换来今日的成就,他把美好年华都奉献给家里,是家族里的好榜样,而我则被继续呵护成温室里的小花。哥说我爱念书,那就把他的那份也一并一起念。那时的我仿佛就是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当我考到好成绩时,他也不忘犒赏我一番。
身为大哥的他,疼惜家里每个弟妹。每当我们闯祸时,都由他挡着。由于哥提早出社会谋生,明白及体会到文凭及学历的重要性,他都希望爱念书的妹妹们能多待在学府。他最欣慰的是每个晚上都看到两个妹妹在房里挑灯夜读,伏案疾书。
当年家境并不富裕,中五毕业的我也顺理成章地开始要做工赚钱了。姑姑替我觅得文职一员,老板包办我的夜校费用。最初的五年,我的人生只有家里、公司、学院,偶尔到餐馆打工。我并不想就这样庸庸碌碌地过日子,我的青春狂想曲在心里头萌芽。
由于弟弟不爱念书,他初中还未毕业,已经在外头打拼了。待我毕业后,家里就只剩妹妹一人在念中学。眼看家里两个儿子都成了“生力军”,我心里就开始部署我的人生大计了。任性、调皮的我,一边半工读,一边存钱,一边打听到外国流浪的事宜。
23岁那年,我终于美梦成真,能坐上飞机出国了。我狠心地把家里抛给哥,跟随伯父到新西兰闯荡,哥也无怨无悔地帮忙协调打理一切。哥哥是我坚硬的靠山,这一点我了然于心。我在外打拼时无需瞻前顾后,皆因哥已经承担照顾家里两老的责任。现在回想起来,那段人在异乡他国的时光过得特别充实、有方向、有目标。
第一次离家生活的我,吃尽了苦头,让我哭着想回家。理智告诉我,不可以中途放弃,因我知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凭着为自己、为家里努力的理由,我安然完成及终结我的淘金梦。我很自豪地赞助爸爸回中国老家,也赞助哥和嫂子的蜜月旅行。因为哥的伟大,成全了我的梦想,我也在能力范围内,实现他们夫妻的心愿。那岂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可以二度衣锦还乡的爸爸,也乐极了!
世事难料,尔后爸爸的骤然离世及弟弟的叛逆行径,差点瓦解了这个小康之家。为了避免树倒猢狲散,哥独立支撑起这个家。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这哥操碎了心。他考虑到我已经远嫁南方,孩子还嗷嗷待哺,很多事情他唯有自己想办法解决。成年后的我,再度没法替他分担烦恼。今年,他还以长兄为父的身份,携带家眷远飞印尼为弟弟主持婚礼。
某些特定的记忆闪光,稍纵即逝,唯有埋在心里的恩情,终生难忘。
哥哥一直都认为这是他身为大哥应尽的责任,他的这份恩情与孝心,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他于我而言,真是难能可贵,独一无二的哥哥。我很感激他替我牺牲、为家庭付出,这就犹如吉光片羽的记忆,让我铭感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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