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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不了的缺

by 谢智慧

海角

“老谢,问你。你那里有没有《被讨厌的勇气》《人间值得》《认知天性》《你就是孩子最好的玩具》?”

这个问题,留在脸书的飞书信(Messenger)快两年了,是我等得最久的问题。我还在痴痴等着蓝色勾勾换成图像;等着那个爱捉弄我这位大姐的老顽童,何时甘愿回信。

每次听到讯息响,我都会习惯性打开,听见东西落海的咚一声。那代表我的信息落到你的眼底心湖。你从不会让我等太久,似乎无时无刻皆会接住我的疑难杂症。

可你失约了,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决定。我望着你在脸书的那句名言怔怔出神:云无心以出岫。陶渊明归隐田园的生涯,正是你所向往的。如今,你们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在那相隔数千年的时空,你还能见着他吗?

“当时在一个学习场所上,遇到一位像是年纪大过我的姐姐,一直用很夸张的肌体语言来沟通。”这是我们初相遇时,你对我的印象。即使是在脸书的留言,我依然想象得到,你咯咯的嘲笑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我们都爱互损为乐,那是我们之间相处的另种方式。初遇的糟糕印象,却在后来陆续的活动互动中,渐渐因志趣相同而变成好友。

巴生让人等太久的波士顿,有我们最爱的腐乳油麦、咸蛋虾姑、上汤啦啦、妈蜜鸡肉、你爱吃的月光河。政说馆附近的嫲嫲档、肉骨茶店、茶餐室等,都有我们寻找美食和观赏世界杯的踪迹。我不懂足球,却傻傻随着你们这几个高喊goal!goal!goal!只不过,想用一种热闹去挥洒奢侈的青春时光。

身为美食饕客的我们,亦曾经组队北上随槟城的友人,寻找街角巷弄的道地美食。每每走进北海的冠南饮食馆,我都感觉似乎还有你的身影在徘徊。

朋友,我们一起流过汗水;在星光灿烂的夜空下述说过梦想。甚至,也有因某些隔阂,彼此关系渐行渐远,复又重新紧密。我的结婚注册仪式和婚礼上,皆有你来当摄影师和见证我的幸福。叫我,怎能放手?在那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接受你撒手人寰的事实。明明前两天,你还在我的脸书留言。明明我们还谈论着要再见,跟你拿植物。你欠我那么多东西,我欠你那么多人情;而今,如何能两清?

就在你化成灰,住进罂的那天,我写了一封永别信给你。里面有我的愤怒、指责、不解、回顾,更多是无法接受和不舍。

其实,你给了我们很多次的预告。特别是偶尔半夜呼吸困难醒来、哮喘频繁发作、会在交通灯前睡着,直到警察来敲门等。这些现实版的“狼来了”故事,即便是吓得我们冷汗直冒,还是希望你能一直演,至少别那么快就高喊:“狼,真的来了!”

我傻傻地相信,你会如你所养的猫那样,有九条命任你挥霍。可是,九次尚未到,何以死神提早解约?是因为肥猫来带主人同行了吗?

离开的前一晚,戏痴的你,才从11小时的《魔戒》幻境中归来。所以,我告诉自己,你大概还不甘心,要去另一个遥远的他方,寻找心目中的魔戒。你,找到了吗?鸟倦飞而知还,千万要认得回家的路啊~

我一直不敢再打开,好友发来你瞑目在棺材的视频。首次打开时,就真正意识到,你真的走了。豆大的泪水落在屏幕上化开,老人家总言,别在棺材前流泪,会让往生者舍不得走。我知道啊,我都知道。可是,老谢,我的难过,无处可去啊!

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潇洒,向来都是你的风格。爱看书和珍惜旧物的你,为了守护书籍与环保理念,奔走在一场场的活动,不亦乐乎。每个想念你的人啊,无不诉说着你对他们的恩惠。嘴上叨唸,其实却怀揣着一颗豆腐心。总做着赔本生意,但又可在书中自得其乐。阴霾笼罩的雨天,有你爽朗的笑容加持,皆可化为阳光灿烂的晴天。多么好的一个人,我想说真是天妒英才。

老谢,我梦见过你好几次。梦里你的棺材就埋在水上餐厅旁边。我们就坐在浮动的木板上,享受满桌山珍海味的飨宴。大家都害怕你会看见棺材,得知自己已逝。所以,一边与你寒暄哈拉,一边用身体拼命挡住视线。但你依旧和我们谈笑风生,那把魔性爽朗笑声传遍整个餐厅。

我竟然不觉得害怕,只是醒来怅然所失。两三次相异的梦,却有着同样的笑容。你是想告诉我,在另一个世界的你,照旧快活似神仙,勿念吗?

2022年,恰好我也经历了不少跌宕起伏的破事,至少,人尚安在健康,已属大幸。你的离去,教会我人生的圆缺和无常,一直都在身边上演。只是,我选择逃避,而继续展开一成不变的生活,亦更倾向于要求生活安定就好。

后来,我回到写作路上,陆续都有获得小奖。我也争取当了特约记者,以另一种方式走进副刊,与外界连接。我当了吉打州小学散文的初审评审,逐渐遇见许多欣赏我的贵人。你,也是我的贵人;在我生命中有着极重的份量。

后来,我开始参与更多的聚会,不在乎究竟有多少人出席。归来总是匆匆,我仅能用有限时间,呼朋唤友快闪相聚。缘来则聚,缘灭则散;完美的齐人聚会幻想,我不再强求。

倘若可以,我宁愿自己对于人生圆缺的领悟,不是用你的生命来呼唤我埋藏已久的才能,还有学会放手的随缘。

“大姐,你很啰嗦咧!”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哪怕如此,你都会认真看完我的长文。从此,我的读者少了一人。惯常的调侃评论,灰飞烟灭。

这个永恒的缺,深深埋在心底。此生,再也圆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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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2 Bro’s Media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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